三(第2/6页)

“早晨好,神父。这是约瑟夫。”伯爵说道。

我盯着他,试图弄明白为什么他的脸不仅没让我感到吃惊,反而让我证实了某样东西,证实了什么呢?他的黑眼睛在圆圆的镜片后友好地看着我。

突然,灵光乍现。

“你没有头发!”我大声说道。

他笑了。就在这一刻,我喜欢上了他。

“我掉了好多头发,长出来的那一点,我把它们剃光了。”

“为什么?”

“为了不用费时间梳头。”

我扑哧笑了。这么说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是光头?这太好玩了……叙利夫妇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他们也没明白?我要对他们说明吗?其实这是明摆着的呀:蓬斯神父的脑袋像鹅卵石一样光滑,那是因为他得像他的名字一样:光滑石头!

在他们持续的惊讶中,我感觉应该闭嘴,我可不想被看作傻瓜……

“你会骑自行车吗?约瑟夫。”

“不会。”

我不敢承认不会的原因:自从战争开始以来,我父母谨慎地禁止我上街玩耍,因此在游戏方面,我要比同龄孩子落后许多。

“那我来教你骑。”神父回答道,“你试着坐直在我后边,抓牢我。”

在这府邸的院子里,我要配得上叙利家的自豪,我试了好几次,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现在我们到路上去试试。”

当我练得差不多时,伯爵夫妇走过来,匆匆地亲吻了我一下。

“再见,约瑟夫。我们会去看你的。当心那个胖雅克,神父。”

我刚有点回过神这将是一次诀别,神父已经带着我骑车穿过布鲁塞尔的街道。因为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保持平衡上,还无法顾及我的忧伤。

一场细雨把柏油马路淋得又湿又滑,我们窄窄的车轮摇摇晃晃地快速往前。

“如果我们碰到胖雅克,你就贴近我和我说话,装着我们认识了好久的样子。”

“胖雅克是谁,神父?”

“一个犹太叛徒。他经常坐在盖世太保的汽车里,给纳粹指认他认识的犹太人,然后他们就会被抓起来。”

我正好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在我们后面。我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透过挡风玻璃,在一群穿黑大衣的人中间,有一张苍白的淌着汗水的脸,眼睛不停地搜寻着路易大街两侧。

“胖雅克,神父!”

“快,快给我讲点什么。你应该听过很多笑话吧,约瑟夫?”

我没有多加选择,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故事一股脑倒出来。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些故事能把蓬斯神父逗得这么开心,放开喉咙大笑。结果,这个成功让我很兴奋,我也开始大笑起来。当那辆汽车靠近我们的时候,我已经沉浸在我的成功中,并没有注意到它。

胖雅克不怀好意地盯了我们一眼,用一块折叠的白手绢擦了擦浮肿的脸,仿佛对我们的开怀大笑很厌恶,挥挥手让司机加快速度。

蓬斯神父很快拐进边上的小路,汽车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我还想继续我的喜剧演员生涯,蓬斯神父大喊起来:

“行行好,约瑟夫,停止吧。你让我笑得踩不动脚踏板了。”

“真遗憾,那您就听不到三个拉比和一辆摩托车的故事了。”

天色暗下来了,我们还在骑车。我们早已出城,穿过乡村,树木也开始变得黑乎乎。蓬斯神父没有喘息,但几乎不讲话了,顶多问一句:“还行吗?”“你能坚持?”“你没有太累吧,约瑟夫?”不过随着我们一点点前进,我感觉和神父之间越来越亲近,肯定是因为我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背上,我感受到了他宽大袍子底下削瘦身体所散发的热量。终于有一块路牌指着尚莱,蓬斯神父住的村庄。他刹车,自行车吱地一声停住,我一头摔到了土坑里。

“太棒了,约瑟夫。你骑得不错。35公里,对一个初学者来说,非常了不起了!”

我站起来,没敢纠正神父。实际上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路上我并没有踩动脚踏板,我的双腿是悬在空中的,是不是有什么脚踏板我没注意到?

他停好自行车,我还没来得及核实脚踏板的事,他就拉起我的手,我们穿过田野,来到尚莱村口的第一座房子,一座低矮的石头房子。他示意我别出声,绕过正门,去敲了敲储藏室的门。

一张脸突然出现。

“快点进来。”

药剂师马塞尔小姐很快又关上了门,带我们走下几级台阶来到点着油灯的昏暗地窖。

马塞尔小姐让孩子们感到害怕,当她弯腰凑向我的时候,这种效果又出来了:我几乎本能地叫起来。这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吗?是光线从下往上照的缘故?马塞尔小姐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个女人,看上去差不多就像一颗土豆安在一只鸟身上。她脸上线条粗糙,歪歪扭扭,眼皮耷拉着,深褐色的皮肤粗糙无光,活像农民刚刚掘出来的一块根茎,一铲子铲出一张薄薄的嘴和两个小瘿瘤似的眼睛。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根部已经发白,发梢接近红棕色,也许春天还会多长几根头发出来吧。双腿像麻杆一样细的她弯腰前倾,把身体弯成虾米状,双手叉腰,手肘朝后,一副要飞起来的样子。她盯着我,仿佛就要扑上来啄我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