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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子总是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一旁观察狂暴的父亲,渐渐地,医生和护士们对她也开始产生了怪讶的感觉。

当看到父亲粗暴地对待年轻女护士时,翔子似乎终于揭开了一个谜底:不管家人也好,或者外人也好,只要是女性,父亲必定先迫使对方让步,从而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在他脑子里好像是天经地义的。祖上传下来的财产,令他养成了傲慢无礼的性格。被救醒之后,他对翔子没有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对她离开东京的事也根本不加过问。

——我想回家。

他翻来覆去只说这一句。

自己生来就应该被别人宽容,这种毫无道理的态度,令翔子回想起自己之前对待贤介的态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翔子又想起,已经去世的祖父母对继承他们家产的儿子,也就是翔子的父亲,从小娇宠惯了,要什么给什么,说不想上学就干脆让他闲荡在家,当地的大学没读完便退了学,开着祖父的车成天在外面兜风玩耍,连邻居都觉得他无可救药,父亲却很得意。翔子就亲耳听他不止一次得意地说起过去的事。当然,从小就被规划了将来,被家业束缚,直到亲手送走了祖父母的父亲,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和郁怒,所以总想在可以的范围内尽量活得轻松快乐些,以致自私至极,从不考虑别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不应该被自己发现,一个人陪伴着那所大宅子悄悄地咽气好了。自己真应该再晚几小时回家。不,归根结底,自己就不应该回老家——翔子为自己的所有举动后悔不已。为什么不让自己远离父亲啊?

“那些钱是怎么花掉的?是干什么花的呀?”

见父亲安稳地打起了呼噜,翔子忍不住自言自语。

因为要支付住院费,翔子翻箱倒柜地从抽屉里找出了父亲的存折,上面打印出来的余额之少让她大吃一惊。她找到从祖父一代起就聘用的司法代笔人来问询,才知道父亲这几年是如何将家财败个精光的。

和丽美早已协议离婚了,丽美如今回了新潟的老家。同时她也知道了,原来父亲一直信赖的这位六十多岁的司法代笔人只拥有见习资格。早在几年前,得知家里现金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出租公寓、停车场以及农田等又都处于放任不管的状态,父亲便自暴自弃,坐等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当时,据说和一些亲戚还闹得很不愉快,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听叔父的意思,父亲把钱几乎全都花在了酒色上。

如此说来,只有将宅子后面的小山卖掉换钱了。翔子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建议,叔父立即扬起柴犬似的眉毛反驳道:“卖?说得容易,可是卖给谁呢?这么荒僻的土地谁轻易会来买啊?就算工厂什么的买下来建员工宿舍或者生产车间,也得挑一个交通更加便利的地方呀。”

叔父的语气听上去轻缓而平静,但分明透着一种对于逃避责任的人的不满。翔子知道,小时候十分疼爱自己、照顾自己的叔父那张英俊的脸,如今已经被布满的皱纹代替了。本来还打算请叔父一家帮忙照看一下住院的父亲,谁知自那以后,叔父就再也没有来过,婶母和美和连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

“有姐姐在这儿看护一阵子,我就放心了。”

弟弟洋平虽然来医院探望过一次,但似乎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很快就要出院了是吧?反正我还会不时地来探望老头的,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一声好了。”

没有一个人为父亲的状况而担忧。早晚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落得这样的结局?

医生警告说,虽然只是轻度脑梗死,但出院后的看护十分关键,照顾日常起居、饮食疗法以及康复过程中的陪护等,家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看这情况,翔子留下来和父亲住在一起似乎是上天的神谕,是无法逃避的。除了父亲,没人需要自己,即使想逃避,自己也无处可去,何况丢下父亲一个人,独自跑回东京生活下去的勇气以及财力,翔子全都没有。

没错,是自己的举动造成了夫妇之间产生裂痕,那种行为是不值得鼓励的,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报应来得如此重。她努力回忆和父亲在一起度过的充满温情的少年时代,却发现一无所有,只有一种念头:为什么不死呢?大概父亲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念头,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含着怯意和讨好。自己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所以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而就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所以才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吧。

好想有个朋友呀。好想和谁说说话呀。翔子拼命地祈祷。她从心底期盼有一个能够面对棘手的现状一笑置之的朋友,哪怕是聊聊傻兮兮的电视连续剧或者美食也好,只要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即使气息互不相通、无法交心也无所谓呀。现在想想,之前和荣利子之间那些无聊透顶的谈话,如果放到现在,自己也能够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