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3/4页)

翔子担心,如果美和详细打听的话要怎么应对,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似乎一点儿也没变,兴奋地只顾自己说话。

“是嘛。哎,伯父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最近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呢。我小的时候,伯父可喜欢我了。我现在带着儿子正要回家,下次有时间一起玩怎么样?”

翔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的视线朝车子的副驾驶席上看去,一个小男孩的目光也正朝她看过来,看到翔子后立即点了点头,随后又低下头鼓捣他的掌上游戏机了。记忆中的美和也就差不多这个年纪,所以一时间感觉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地抚摩了一下车子,大概是疏于保洁的缘故,手指沾上了一点儿污迹。翔子不要说孩子,连驾照都还没有呢。

“哎,翔子,下次我们一块儿吃顿饭怎么样?当然啦,除了车站那边的家庭餐厅,这儿也没什么像样的餐馆。”

那家餐厅和最后一次与荣利子一起去的是同一家连锁餐厅。怎么搞的——和东京没什么两样嘛。翔子感觉到胸中有团东西在慢慢融化开来。自己并没有被送到某个荒岛,而只是和贤介之间留出一点儿距离而已,也许这是一个重新认识对方的好机会。美和平易爽朗的笑容让翔子很感动,两人互相交换了手机号和邮箱地址。美和的手机上挂着一个小挂件,恰好是她儿子玩的游戏中的角色造型。

“谢谢,再联系啊!”

除了丈夫贤介和荣利子,翔子好久没有和别人认认真真聊天了。望着微型轿车渐渐驶远,翔子感觉到指尖的血液在欢快地流动,她兴奋地期待着与美和的下次见面。和有着相同境遇的幼年好友相会,而且相距不远,想见就能见上面,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呀!

翔子迈着轻快的步子,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回来啦!”

门没有上锁,声音在泥地房间(2)的天花板上回荡。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虚伪。没有比这话和这个场所更不相称的了。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馊味,翔子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窗户外的雨套还是没有修理,一直就这么敞开着。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跨过门槛,眼前的景象仍令翔子忍不住直反胃,比上次回家时不知要脏多少倍。父亲性情暴烈,又非常懒惰,把家里弄得简直不成样子,这是他对这个家里其他成员的一种报复。泥地房间里装生活垃圾的袋子里面垃圾已经溢出来了,地上丢满了空酒瓶,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进到里屋,榻榻米上到处都是结成块的灰尘,佛龛前供着的插花早已干枯,瓶子里的水也变了颜色,厨房的操作台上堆着一大摞碗盆,打开电饭煲立即飘散出的东西像蝴蝶翅膀上的粉末。父亲竟然就生活在这种地方!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墙上更不用说,早被烟油熏得泛黄了。毫无疑问,这次丽美是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会不会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翔子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父亲到底去哪儿了?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或许应该马上报警,但是一想到由此会带来不良影响,翔子没有这样做。在这一带,一点点飞短流长都是要命的。

身上感觉痒痒的。翔子恨不得全身狠狠搔一遍,直到搔出血为止。

从哪里下手?应该先把雨套修好吧。想到这里,翔子一屁股跌坐在榻榻米上,下半身处在厚厚的灰尘中,她就像坐在垫子上似的直往下滑陷。从哪里开始收拾?翔子还没想好。说起来,自己为什么非得一个人不可呢?她很想向人求助,可又有谁可以来帮忙呢?翔子不知道。

一只蟑螂从用过的杯面盒上爬过,像是要将它啃穿似的。

父亲一直在这所宽敞的大宅子里独自生活,他所咀嚼过的深不可测的孤独感此刻又无情地向翔子袭来,令她站也站不起来。这孤独中饱含了父亲的诅咒和仇恨吧,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自己不得不待在这所大宅子里,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等待贤介联系自己,等待父亲回家。在等待的过程中,自己也将慢慢变成灰尘的一部分,不知什么时候被这所宅子吞噬掉。自打出生,就已经注定将是这样的命运。虽然拼命挣扎过,但最终仍然回到这个起点。命运之强大是根本无法违忤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翔子无意间透过隔扇门隙似乎看见有个头颅似的东西。

“爸爸?”

她扶着柱子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拉开隔扇。

父亲脸朝下趴在榻榻米上。翔子熟悉的灰色套衫,还有露出几根稀疏白发的后脑勺,手脚张开,摆成了一个“卍”字形状,脸部和下半身四周积淌着不知什么液体。出乎意料,父亲的个头非常小。

翔子并没有惊骇,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害怕。她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摇了摇父亲的肩膀,又硬又凉。父亲身上穿着一件旧的套衫,和自己喜欢的那件一模一样。太好了,父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