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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说话的语气太凶了,是我不对。不过,我是在替你担心啊,也是在为你着想呀……”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连自己都感觉到很虚伪,同时也联想起之前将高杉真织激怒的场景。本来一个劲儿地提醒自己,说话要注意,千万不要做恶人,然而,真织怒目而视骂她“酸老太婆”的那一幕仍栩栩如生地浮现了出来。啊,女人和女人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说不得呢?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个自以为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可是……荣利子还是被隔绝于一个狭小而阴冷的空间内。

会话不欢而散。

大约三十分钟后,两人谁也不说话地走出了餐厅。屋外,夜晚的空气冷飕飕的,仿佛在啃噬肌肤一般。当看到锁在围栏上的男式自行车的时候,荣利子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转瞬不见了。

“哇,之前说好了的,你骑车带着我,还记得吧?”

翔子劈开腿一步跨了上去,荣利子赶紧侧着身子坐在后车座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也许一切都想太多了。“走喽!”荣利子用欢快的声音喊道。上一次就吃惊于翔子的腰那么纤细,这次感觉翔子的腰似乎比上次更细了。夜晚的空气同样干燥,四处一片漆黑,但前一次却感觉一切都像是奇迹。翔子的身体在荣利子环绕的手中上下运动着。

自行车左右摇晃了两下,慢慢骑上了路,在仿佛停滞的空气中缓缓而行,完全没有上次疾驶时带来的快感。

“能不能再骑快点儿?上次……怎么感觉跟上次不一样呢?你再蹬得快一点儿嘛,你没有使劲儿蹬对不对?”上一次,便利店、杂货店等街边光景仿佛一条条光的饰带,倏地一闪而过,夜风吹拂着头发,感觉舒服极了,裙子也鼓胀得圆圆的。

荣利子向翔子一一讲述自己觉得不满和应该加以改善的地方,因为不讲的话,翔子是意识不到的,所以只能坦率地讲出来。翔子没有回答,而是将屁股离开车座,身子站立起来蹬着踏脚板。明明脚下道路平坦,干吗非站起来蹬呀?翔子的脖颈上挂着汗珠。高架桥上的轻轨电车一辆又一辆地将两人远远甩到后面。

“哎,你在用力蹬吗?上一次好像……”

荣利子想给翔子好好鼓一鼓劲儿,于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记,就在这时,自行车剧烈摇晃起来,翔子立即一只脚用力撑住地面想保持平稳,荣利子却失去平衡,从后车座上摔了下来。四周的景象在抖动,夜空上下颠了个个儿,眼帘中是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面,膝盖和腰部好像磕到了,鼻子也有一点儿发酸。荣利子呻吟着,差点儿哭出来,用手摸了下膝盖外侧,就像被礤床儿(1)剐蹭过一样,皮肤翻开了一道道口子,黑暗中仍能感受到有血渗出来了。自小学生以来,从没有摔得如此惨过。

翔子将自行车放倒,小心翼翼地屈膝弯下身子,碰了碰荣利子的肩头:“对不起……没受伤吧?”

“别烦我!不是说过了不许再说对不起什么的吗?!”

翔子讨了个没趣。她伸出手去,荣利子借着力翻过身来坐在地上。荣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翔子两眼紧闭,像个胎儿似的身体蜷缩着,双手抱肘,仿佛在护卫着自己,不让荣利子上前一步。从旁边传来说话声和窃笑声,一对情侣路经这里,一边朝两人觑视,一边讶异地说道:“怎么了,那两个老太婆?”“谁知道啊,好像是同志吧。”

这时候,荣利子突然发现前面一家房产中介的窗玻璃上,映着两人的身影。黑夜里,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像一面镜子,将两个人映得清清楚楚。荣利子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翔子纤瘦,而是自己变胖了,不是她没有使劲儿蹬自行车,而是因为自己太重,车子转不动,小巧纤瘦的翔子蹬车载的竟然是一个几乎将她吞噬的满身脂肪、蓬头垢面的巨型女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志村荣利子迥然不同。荣利子不由得仔细打量着窗户玻璃上的女人,女人也在打量着她,荣利子举起手在面颊上抚摩了一下,那个丑八怪也跟着抬起白白胖胖的手在脸颊上摸了一把。

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又胖,又不收拾打扮,是从放长假不用去公司上班开始的?哦,不,应该更早,是沉迷于“大比目鱼”的博客,夜不归宿的时候开始的吧?回想起来,许多细节历历在目,周围人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最近一段时间,几乎不怎么照镜子,健身房也不去了,整天宅在家里,母亲准备的三餐似乎难以满足口腹之欲,于是囤积的各种糕点、速泡杯面全都装进了肚子。

一只蚂蚁爬上小腿肚。这种时候,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竟然还如此敏感。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圭子一起去挖蚁穴。顺着蚂蚁的队列找到蚁穴后,两人用竹签伸进去捅,有时候还往蚁穴里灌水玩。真残忍哪。就在这种残酷游戏中,自己不由分说地赢得了操控别人人生的重任,并为此沾沾自喜,暗自品味着个中的滋味。现在仍旧和那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