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于苏斯的各种表现(第8/12页)

“喏,”他想,“已经半夜了?”

他不知不觉开始数起钟声来了:

“三,四,五。”

他想道:

“这个钟怎么敲得这么慢!中间隔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六,七。”

他说:

“声音多么凄凉!——八,九。唉!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了。钟在监狱里也悲伤起来了。——十。——再说这儿还有墓地。这个钟对活人报时间,对死人报永恒。——十一。——唉!对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报时,也跟报永恒一样!——十二。”

他停下来了。

大钟敲了第十三下。

于苏斯吓了一跳。

“十三!”

接着是第十四下。过了一会儿又是第十五下。

“这是什么意思?”

钟继续敲下去,隔好长的时间才响一下。于苏斯支着耳朵听着。

“这不是报时的钟声。这是muta[11]钟。怪不得我说:夜半钟声怎么敲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钟不是在敲,而是嗡鸣。发生了什么悲哀的事情啊?”

从前每一个监狱跟所有的修道院一样,都有一个叫做muta的钟,专门为丧事用的。muta钟,也就是“哑”钟,是一种声音很低的钟,仿佛在想尽办法不让人家听见它似的。

于苏斯又走到那个便于藏身的角落,今天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待在那儿侦察监狱的动静的。

钟继续悲哀地敲着,隔了好半天才响一下。

丧钟在空间散布一种悲哀的气氛。它在大家的思想里写下忧伤的章节。丧钟仿佛是人类临终时喘气的声音。这是垂死挣扎的宣告。如果这儿那儿,在这只当当响着的钟附近的房屋里,有人在期待之中正在做乱梦的话,丧钟就会粉碎这些梦想。吉凶未定时的梦想好比一个临时的避难所;人在痛苦之中可以从这儿产生一线模糊的希望;而令人悲伤的丧钟却肯定了人类的不幸。它消灭了这一线模糊的希望,使挣扎在浊水状态的疑虑不安迅速地沉淀下来。丧钟对每一个人道出了它的悲哀和恐惧的意义。凄凉的钟声对你并不是毫无关系的。这是一个警告。没有同这个缓慢的钟声的独语一样凄凉的东西了。每隔一定的时间,它就这么敲一下,说明它是有目的的。这个铁锤——钟——到底要在这个铁砧——人类的思想——上打造什么东西呢?

于苏斯模模糊糊,毫无目的地数着丧钟声。他觉得他仿佛在往下滑,他努力不作任何推测。推测好比一个斜坡,往往使我们想到很远的地方,而结果却白费力气。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钟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望着黑暗里的一个地方,他知道监狱的门就在那儿。

突然间,在这个黑洞似的地方,出现了一团红光。红光越来越强,接着变成了一团亮光。

红光是清清楚楚的。接着出现了影子和棱角。监狱门刚刚打开。红光映出了它的拱形门洞。

不能说打开了,只能说它开了一条缝。监狱从来不张开嘴巴,只是轻轻地打个呵欠。说不定是出于厌倦。

一个人从小门里走出来,拿着一个火把。

钟声还在继续。于苏斯觉得自己被两种期待迷惑住了:耳朵听着钟声,眼睛望着火把。

这个人出来以后,半开着的监狱门完全打开了,另外两人走了出来,接着出来第四个。在火光下能看得出第四个人是铁棒官。他手里攥着他的铁棒。

又有许多一声不响的人跟着铁棒官从小门里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一排的排成整齐的队伍,跟几根木头柱子一样,僵硬地移动着。

像苦行修士的游行队伍似的,黑夜里的这支两人一排的队伍,络绎不断地穿过监狱门,他们庄严地,几乎可以说是悄悄地走着,留心不弄出一点声音,实在阴森吓人。仿佛是一条悄悄出窟的蛇。

火把映出他们的侧影和动态。可怕而又凄凉。

于苏斯认出这是上午带走格温普兰的那些警察。

毫无疑问。还是那几个家伙。他们出来了。

很明显,格温普兰也要跟着出来了。

他们把他带到这儿来,现在又要把他带出来了。

这是很显然的。

于苏斯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他们要释放格温普兰了吗?

两行警察慢慢地,慢慢地从低矮的拱门底下往外走,仿佛是一滴一滴地往外流。断断续续的钟声似乎在替他们的步伐打拍子。这一队人出了监狱,向右拐弯,冲着于苏斯掉过背去,向他的侦察岗对面的街上走去。

小门里又出现了一个火把的亮光。

这说明这支队伍快要走完了。

于苏斯马上就要看到格温普兰了。

他们押着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口棺材。

四个人扛着一口覆了黑布的棺材。

后面跟着一个扛着一把铁锨的人。

第三个火把亮起来了,拿着这个火把的人正在念一本书,大概是一个牧师。他是最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