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上刑罚的地窖(第4/17页)

他刚才烧的是公爵小姐的信。

爱人的良心就是被爱的女人的守护神。

真奇怪,格温普兰身上少了这封信,觉得很舒服。跟鹰感觉到自己有两只翅膀一样,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正直无欺的汉子了。

他觉得诱惑已经跟这道烟一起消失,而公爵小姐也跟信纸一样变成了灰烬。

他们一面把他们的茶杯混在一起,就着一只杯子喝茶,一面谈话。这是情人的细语,麻雀的啁啾。简直可以跟鹅妈妈[4]和荷马的童话媲美。除了两颗相爱的心以外,别处找不到诗意;除了两个接吻的声音以外,别处找不到音乐。

“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格温普兰,我梦见我们两个人都是野兽,而且还长着翅膀。”

“长翅膀的是鸟,”格温普兰嘟囔着说。

“野兽就是天神,”于苏斯忿忿地说。

谈话继续下去。

“格温普兰,要是你不在了的话……”

“怎么样?”

“那就没有上帝了。”

“茶太热了。别烫着嘴,蒂。”

“替我吹吹吧。”

“你今天早上多么漂亮啊!”

“你想想看,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你说。”

“说吧。”

“我爱你!”

“我崇拜你!”

于苏斯自言自语地说:

“皇天在上,这倒是两个老实人。”

人在相爱的时候,最美妙的是缄默的时刻。在这个当口,你好像在把爱情堆积起来,然后爆发成甜蜜的碎片。

停了一会儿,蒂又大声说:

“你知道不?晚上我们演戏的时候,我的手一摸到你的额角……啊!格温普兰,你有一颗高贵的脑袋!……我的手指一摸到你的头发,我就打哆嗦,好像尝到了天上的快乐,我对自己说:在这个包围着我的黑暗世界里,在这个孤独的天地里,在我住在里面的这个无垠的沙漠里,在我的和每一样东西的恐怖当中,我只有一个依靠,喏,就是他——就是你。”

“啊!这是因为你爱我,”格温普兰说。“我也是一样,我在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我的一切。蒂,你愿意叫我做什么?你要什么东西?你需要什么?”

蒂回答说:

“我不知道。我很幸福。”

“啊!”格温普兰说,“我们都很幸福!”

于苏斯提高了嗓音:

“嘿!你们很幸福。这是犯法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啊!你们很幸福!很好,你们应当躲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你们。你们占的地位越小越好。幸福应该藏在一个窟窿里。要是办得到的话,应该缩得比你们现在还要小。照上天的尺度来说,幸福的人越小,他们的幸福就越大。心满意足的人应该跟干了坏事的人一样躲起来。嘿!你们身上发光,那你们就是讨厌的萤火虫,他妈的,人家从你们身上踩过去,还自以为做了好事。这种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是个专门看着你们亲嘴的保姆。我腻味透啦!见鬼去吧!”

他觉得自己气呼呼的口气越来越软,简直到了温柔的地步,于是从牙齿缝里吁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感情压下去。

“爸爸,”蒂说,“你的话怎么这么冲!”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太幸福,”于苏斯回答。

这当儿,奥莫也附和于苏斯的意见。两个情人脚下传来了狼的叫声。

于苏斯弯下身子,一只手放在奥莫的脑瓜上。

“正是这样,你今天的脾气也不好。你也在发牢骚。你头上的毛也竖起来了。你不喜欢别人谈情说爱。这是因为你是个有见识的人。得了,别言语了,你已经讲过了。算了,你已经表示过你的意见了;现在闭上嘴吧。”

狼又叫起来了。

于苏斯往桌子下面看了看它。

“不要叫,奥莫!得了,不要再坚持了,我的哲学家!”

但是狼却站了起来,冲着门口露出牙齿。

“你怎么啦?”于苏斯说。

他于是抓住奥莫的脖子。

尽管狼在咬牙切齿,蒂却一点没有注意,她正沉在她的思潮里,一声不响地管自玩味着格温普兰说话的声音,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这样出神,他们有的时候好像听见了内心的歌唱,一种我们难以理解的理想的音乐,代替了他们所缺少的光明。盲瞽好比一条地道,我们可以在那儿谛听深不可测的永恒的和谐。

在于苏斯低下头责备奥莫的当儿,格温普兰抬起了眼睛。

他正想喝一杯茶,但是他没有喝;他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好像是一个慢慢松开的弹簧,手指头都伸开了。他一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两眼发直,呼吸也停止了。

一个人站在蒂身后的门框里。

那人穿一身黑衣服,外面罩一件法官穿的长袍。假发一直披散到眉毛上,手里拿着一根两端雕着王冠的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