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单桅船在海上(第5/21页)

船主把舵柄交给一个水手,跨过放船缆的舱口,穿过上甲板的过道,走到船头。

他不是从正面走到老头儿跟前的,而是站在他的身后,伸开手,倒背着胳膊,歪着头,张大了眼睛,扬起了眉毛,嘴角上挂着一个介乎尊敬与嘲笑之间的好奇的笑容。

不是因为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就是因为已经觉到背后有人,老头儿一面注视天空,一面嘟嘟囔囔地说:

“近百年来,计算赤经的子午线上有四颗星:北极星,仙后星,仙女星和飞马座的壁宿星。可是现在一颗也看不见。”

他机械地一句接一句地讲着,嘴里半截肚里半截,含糊不清,一出嘴唇就听不清了,看样子,他好像不愿意讲似的。自言自语是精神之火的轻烟。

船主打断了他的话:“老爷……”

老头儿想得出了神,也许是有点聋,他接着说:

“星斗少,而风又太大。风时常离开自己的轨道,扑到海岸上去,而且是垂直扑下来的。这是因为陆地上比海上热。陆地上空气轻。海上浓重的空气于是就流到陆地上去弥补空隙。这就是高空四面八方的风都吹向陆地的缘故。必须在计算出来的纬度和猜想出来的纬度之间抢风行驶。只要观测出来的纬度跟猜想出来的纬度的差别,每三分钟不超过十海里,或者每四分钟不超过二十海里,我们的航路就没有问题。”

船主鞠了一躬,可是老头儿没有看见。老头儿穿的那件衣服,好像牛津大学或者格廷根大学教授的长袍,一副傲岸倔强的姿态,动也不动。像一位鉴定波涛和人类的专家似的,他在观察海洋,研究海浪,仿佛他在要求喧腾的海浪给他发言的机会,好教它们学点东西似的。他是教师,也是预言家,好像深渊的巫师。

他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也许是有意说给别人听的吧。

“如果舵柄是一只舵轮的话,我们还可以斗它一下。如果船速是每小时四海里,在舵轮上加十五公斤的力量,船行时就会产生十五万公斤的效力。如果把缆索多绕两圈,效力还要大。”

船主又鞠了一躬,说:

“老爷……”

老头儿的身体没有动,只回过头来,瞪着眼睛望着他。

“叫我博士好了。”

“博士先生,我是船主。”

“唔,”“博士”说。

博士(我们以后就这样称呼他吧)似乎愿意讲话了:

“船主,有英国的八分仪么?”

“没有。”

“没有英国的八分仪,你就根本不能测定高度。”

“远在英国的八分仪以前,巴斯克人就测量高度了,”船主回答说。

“注意逆帆。”

“必要时我放松帆索。”

“你测量过船的速度吗?”

“测量过。”

“什么时候?”

“刚才。”

“怎么测量的?”

“用测程仪测量的。”

“你注意三角板了没有?”

“注意了。”

“沙漏走三十秒钟的时间是不是准确?”

“准确。”

“你能肯定两个玻璃器中间的洞没有被沙磨坏么?”

“能够肯定。”

“你是不是用子弹的摆动测验过沙漏?拿一根……”

“拿一根用湿麻絮拉过的平直的绳子吊住子弹,是不是?当然这样做过。”

“绳子擦过蜡没有?要不然绳子会有伸缩性。”

“擦过。”

“你试过测程仪吗?”

“我用子弹试沙漏,用炮弹检查测程仪。”

“炮弹的直径是多少?”

“一尺。”

“重量够了!”

“这是我们的老单桅战船‘拉·卡斯·德·巴格朗号’的一颗旧炮弹。”

“是无敌舰队的吗?”

“是的。”

“就是有六百名兵士、五十名水手和二十五尊大炮的那条船么?”

“详细的情形只有海底知道。”

“水对炮弹的抵抗力是怎么计算的?”

“用德国标尺。”

“把海水对悬炮弹的绳子的冲力算进去了么?”

“算进去了。”

“结果怎样?”

“水的抵抗力是八十五公斤。”

“那就是说船速每小时四法海里。”

“三荷兰海里。”

“这不过是船速与海流速度的差。”

“对。”

“你把船开到哪儿去?”

“到罗约拉和圣赛巴斯田中间的一个我熟悉的小海湾。”

“赶快沿着目的地的纬度走。”

“是。我尽量不离开这条纬线。”

“当心风和海流。海流是随着风来的。”

“两个没有义气的东西!”

“不要骂了!海也有耳朵。不要侮辱任何东西。只要注意看就是了。”

“我注意过,现在还在注意。现在海潮顶着风;不过等一会儿,潮水顺着风,就没有事了。”

“你有航海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