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道(第4/9页)

这时养女克休莎走进来,惊讶她这么早回了家。

“您干吗摸黑呀,妈妈?要我给您拿盏灯来吗?”

“不用了。这也看得见。”

“妈妈!奥莉加·尼洛夫娜,让我给您解开。您别受罪了。”

“手指不听使唤,实在没法。该死的裁缝就想不到把衣钩钉得像个样,这只瞎母鸡!恨不得把衣边全撕下来甩到她脸上去。”

“圣十字修道院那里,唱得很好听。夜里静极了,全传了过来。”

“唱得好,可我的感觉却不好。又是浑身疼。这真要命,我不知该怎么办。”

“用顺势疗法的那个医生斯特多勃斯基,给您治得还好吗?”

“尽出些无法做到的主意。你说的那位是个庸医。一点不顶用。这是一。第二,他走了。他离开了这儿,而且不只他一个。节前一个个全跑出城去了。是不是预测到地震啦?”

“那还有被俘的匈牙利大夫,也给您治得很好嘛。”

“又说胡话。告诉你,谁都不在了,全跑光了。克列尼·莱奥什同另一些匈牙利人,不知怎么过了边境线,就被强迫在军队服役,后来收编到红军里。”

“您完全是神经过敏的缘故。是神经官能病。用民间普通的消灾办法治,就能出现奇迹。您记得吗?有个大兵的妻子给您念咒挺见效。手到病除。我忘了这女人叫什么。她的名字记不得了。”

“你简直把我当一个愚昧无知的傻瓜了。背着我,说不定还要唱先捷秋丽哈的歌子骂我呢。”

“亏您说得出,妈妈!最好还是告诉我那个大兵女人叫什么吧。名字就在嘴边上。我不想起来心就放不下。”

“她呀,名字比裙子还多呢。不知告诉你哪个好。她叫库巴丽哈,又叫梅德韦季哈,也叫兹雷达丽哈。还有十来个外号。她也不在附近了。人一走,哪里找去呀?这个上帝的奴仆,蹲过克日姆监狱,因为药死了胎儿,还有什么卖药末的事。她大半嫌牢里寂寞,就逃跑去了远东。我不是对你说了吗?人们全跑走了,像符拉斯·帕霍莫维奇、捷廖沙、特别随和的波利娅阿姨。有良心的女人,全城就剩你我两个傻瓜了。我这可不是说笑话吧。想治病,根本没办法。出点事,人就完了,唤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听人们说莫斯科一位有名的大夫住在尤里亚京,是个教授,是一个自杀了的西伯利亚商人的儿子。我本来琢磨请他来看病,这会儿工夫在大道上设了二十多个红军哨卡,打个喷嚏都能知道。现在别说这个吧。你去睡好了,我也躺下睡睡看。大学生布拉热英正灌你迷汤呢。你干吗不理人家?反正你躲不过这种事。看你脸羞得通红。你那个不幸的大学生,在这神圣的夜晚还在工作,洗相片呢。他是在洗我的相片、印我的相片。他们自己不睡觉,扰得别人也睡不好。他们那只小狗托米克叫得全城都听得见。就连该死的乌鸦,也在我们的苹果树上叫个没完。看起来这一夜我又甭想睡好了。你干吗这么不高兴呢?太小性了。大学生们本来就是姑娘们喜欢的对象嘛。”

“狗怎么叫成这样呀?该去看看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它不会叫的。你停停,李多奇卡,别出声,停一分钟。得把情况弄清楚。没准儿是对面打来了呢。乌斯东,你别走。还有你,西沃勃留,也在这等着。没你们去也成。”

中央代表李多奇卡,没听见人家叫他停停别讲,疲惫不堪却仍连珠炮似的往下演讲:

“西伯利亚现在的资产阶级军人政权,实行抢劫杀戮、横征暴敛的政策,应该使迷惑不清的人们猛醒了。这个军人政权不仅敌视工人阶级,从本质上看也是敌视全体劳动农民的。西伯利亚和乌拉尔的劳动农民应该懂得,只有同城市无产阶级和士兵结成联盟,同吉尔吉斯和布里亚特的贫苦人民结成联盟……”

最后他终于听清人家要他先别讲了,这才停下来,拿手帕擦擦汗脸,疲倦地垂下浮肿的眼皮,闭上了眼睛。

站在旁边的人们低声对他说:

“歇一歇,喝点水吧。”

有人向心情不安的游击队长报告说:

“你着什么急?一切都正常。暗号灯还在窗台上放着。说得形象些,岗哨正瞪大眼睛盯着四周呢。我认为可以继续报告了。你讲吧,李多奇卡。”

宽敞的柴棚里面,清出了柴禾。在空出来的地方,常常召开秘密集会。集会地点前面挡着一垛码到天花板的木柴,把传达室与大门和集会地点隔开,作为掩护。出现危险情况,可以保证与会者转入地道,而后在修道院墙外康斯坦丁诺夫死胡同的僻静尽头,从地道出口爬上来。

报告人戴顶细棉布的黑帽,把整个秃顶全罩了起来,脸色青绿无神,留着黑色的络腮胡子。他神经一紧张就出汗,总是满脸汗水。他把没抽完的烟头,凑到桌上煤油灯烫人的火苗边,使劲地吸着,又低弯下腰看那桌上散乱的纸张。近视眼紧张而迅速地扫过材料,好像在嗅它们的味道。然后又用疲惫无神的声音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