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12/13页)
妈妈放下手上的毛衣活儿。“圣诞老人是玩具和商店,而耶稣是教堂。”
关于教堂的这个解释反而使我心烦——彩色玻璃窗,管风琴音乐,一刻不得安宁。如果教堂就是耶稣的话,那我讨厌教堂和耶稣。我只爱圣诞老人一个,然而他还不是真的。
妈妈又解释道:“耶稣是圣洁的婴儿,是基督的孩子——像邦妮那样的孩子。”
这再糟糕不过了。我蹲坐在地上,对着宝宝的脸大声吼叫:“圣诞老人只是爸妈!耶稣是——”
宝宝开始哭了,妈妈把她抱起来紧紧贴住身子,让她偎依在怀里。“现在你得自觉守点儿规矩了,年轻的女士。你把邦妮给弄哭了。”
“我恨死这个讨厌的丑邦妮了。”我嚎啕着,跑到客厅去大声哭泣。
圣诞日就像是个完成了两次偶然事件似的。我在圣诞树下玩着那只猴子,帮着布奇将玩具火车的车厢安放在车头上。宝宝拿到了积木和一个橡皮娃娃,她只是哭,并不玩耍。我们有一盒子金银岛巧克力,布奇和我分着吃掉了整整一层。到了下午,我们对玩耍和糖果已经是兴味索然了。
再晚点的时候,我独自坐在圣诞屋里,身边只有护栏床里的宝宝。明亮的圣诞树烁烁生辉,闪耀着冬日之光。突然之间,我想到了罗莎·亨德森和她那个在圣诞日被烧死的婴儿。我看了一眼邦妮,又匆匆瞥了一眼整个房间。妈妈和爸爸出门去拜访威尔叔叔了,玛丽在厨房里。我独自一人万般小心地将宝宝抱出来,把她放在壁炉前面。在意识不清的五岁这个年龄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怀疑火花究竟是否会进出来,我跑到后面的屋子里去跟弟弟待在一起,心里感到悲伤和不安。
圣诞夜放烟火是我们家一贯以来的传统。我仍记得,天黑之后爸爸会燃起一堆篝火,我们会放五彩焰火筒,还有冲天炮。装烟火的箱子在后面屋子的壁炉架上,我打开它,挑了两根五彩焰火筒。我问布奇:“你想要找点乐子吗?”我很清楚这是错的,但是,因为愤怒和悲伤,我就想做错。我带着五彩焰火筒到壁炉火那儿,给了布奇一根。“瞧着这儿。”
我以为我记得烟火的样子,但是我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焰火筒滋滋溅射了一会儿之后,激烈而绚烂地迸射出黄色和红色的光的河流。我们面对面站在屋子两侧,那闪耀的焰火在墙与墙之间飞跃穿梭,交织出一个辉煌显赫但恐怖可怕的拱形。
我觉得好像听到宝宝的哭声了,但是当我跑到起居室时,发现她既没有哭,也没有被烧掉,更没有顺着烟囱向上飘走。她翻了个身,正向着圣诞树爬去。小小的手指摁在地板上,长睡衣被卷到了尿布上。我之前从未看过邦妮爬动,我看着她,第一感觉自己充满了爱意和自豪,之前的敌意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带着一颗清洗掉嫉妒的心同邦妮玩耍,在她出生之后这很多个月里第一次感到喜悦欢乐。我跟圣诞老人和好如初了,他只是家人,但如此一来又有了新的安心感觉,我觉得,或许我的家庭和耶稣之间是某种关系的亲戚呢。就在那之后不久,当我们搬到郊外的新家时,我教邦妮怎样走路,甚至在我弹手摇风琴时,让她抱着那只猴子。
医院里的圣诞节前夕
在圣诞节前几天,我遇到了卡罗尔,我们俩都是医院里物理康复疗法的病人。卡罗尔是个很忙的女孩子,她画水彩画,涂蜡笔画,但大多数时间是在筹划未来。那时她在筹划一场圣诞夜的聚会,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能够用崭新的两条义肢在聚会上走路。
卡罗尔是个截肢病人,一生下来双腿就扭曲得不成样,因此在十九岁的时候,这两条腿就被截掉了。
在这个圣诞节前夕,病房里来了太多的病人家属和朋友,医院方面还组织了聚会。但是对卡罗尔而言,这却是场灾难。她想去的那场聚会把她拒之门外,因为她的一条腿正在修理当中。这将要毁掉她的整个圣诞节前夕,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默默无语,正在怨恨地抽泣。
我请她过来看看我。她移动自己的轮椅相当在行,很快就过来了,不过仍在哭泣。
“今年整整一年这条腿都在修理,而我现在万分期盼着能在聚会上走路,向朋友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腿。”
我们聊了一会儿,我给她读文学作品中最活灵活现的段落——詹姆斯·乔伊斯的《死者》[91],除了《圣经》之外,那是我所知道的最生动的文章了。
窗格上几声轻磕,引得他把脸转向窗子。雪又开始下了,他看着那些雪花,略带睡意。银色的雪花略显黯淡,向着路灯的光线翩然斜落。时候到了,对他而言,是该踏上去西方的旅途了。没错,报纸上说的是对的,爱尔兰全境基本有雪。雪落在昏暗的中部平原上的每一处,落在无树的山岭上,轻缓柔和地落在艾伦沼泽[92]上,落向遥远的西部,仍旧轻缓柔和地落在香农河那阴暗暴虐的波涛中,也落在山上安葬麦克·费瑞[93]的孤零零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处。它飘落在几欲倾倒的十字架和墓碑上,飘落在小铁门每一处竖起的尖片上,飘落在荒芜土地的荆棘刺顶上。当他听着雪花刺透宇宙飘曳而下时,他的灵魂渐次沉沦,正仿佛它们沉沦到底的最终结局一般,降临在所有在世者与往生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