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10/13页)
圣诞节的发现
我五岁那年的圣诞节——当时我们仍住在乔治亚老城区的家里——我的猩红热刚刚好,并且,在那个圣诞节我还克服了一场就好像猩红热那样的、使我患病的心变得斑驳而苍白的竞争。这场转变为爱意的竞争,令我的发现——圣诞老人跟耶稣与我曾经设想过的不同,他们不是亲戚——黯然失色。
首先是猩红热。十一月里,弟弟布奇和我被隔离在后屋,整整六个星期的时间,我们一直在跟温度计、便壶、酒精洗液和罗莎·亨德森打交道。罗莎是个实习护士,负责照料我们,因为妈妈为了我那讨厌的竞争者——刚刚出生的妹妹——而抛弃了我。妈妈会半开着房门,将送到屋子里的礼物传给罗莎,关上门之前,再大声说一些话。她没有带着宝宝过来,我对此感到很欣慰。礼物很多,罗莎将它们放在我和弟弟床铺之间的一个大肥皂箱里,里面有桌面游戏、橡皮泥、绘画套装、扁头剪刀和玩具火车头。
布奇要比我小得多。他太小了,不会数数,不会玩巴棋戏[84],不会自己洗脸。他只会做扁扁的橡皮泥球,以及用剪刀剪下轮廓简单的、又大又圆的纸片——比如杂志上的圣诞老人。然后,因为实在太难的缘故,他的舌头会从嘴角伸出来。我则剪下那些难剪的东西,还有纸娃娃。当他弹奏竖琴时,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利杂音。我则演奏迪克西[85]和圣诞颂歌。
快天黑时,罗莎会大声地给我们读东西。她会读《孩童生活》[86]、故事书或者一本《真实告解》[87]杂志。她那柔软的、疙疙瘩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高低起伏着,恰如壁炉火焰投在墙上的斑驳摇曳、在金亮与灰暗之间蹒跚转换的影子一般。有时宝宝会哭泣,我也会感到仿佛有一只虫子在体内爬行,弹奏着竖琴,打算将罗莎的声音淹没掉。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就只有她那五颜六色变化着的声调和火光之下变幻不停的墙面存在而已了。
隔离开始的时候是深秋时节,从紧闭的窗子向外看,能够看到秋天的落叶逆着蓝天和阳光的方向纷纷落下。我们唱着:
来呀,小小叶子,有一天风儿在说了,
跟我一起穿过那草地,我们一起玩耍……
然后,一天早上,寒霜突然就把草地和屋顶染成了银灰色。罗莎对我们说圣诞节已经不远了。
“还有多久?”
“大概就跟那位带链子的游牧国王[88]的链子一样长,我猜。”在隔离期临近末尾的时候,我们用赛璐珞彩片做了一根有很多种不同颜色的链子。我对问题的答案感到迷惑不解,而布奇想了想就把舌头放在了小嘴角。罗莎补充道:“圣诞节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会直接计算日子。如果你们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鹿群自北极点那边飞驰而过的声音。不会太久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从这个老房间里出去玩吗?”
“我相信我们的主。”
一个突如其来的恐怖想法笼罩了我。“真有人会在圣诞节生病吗?”
“是的,宝贝。”罗莎正在火上做晚饭要吃的土司,用一柄土司叉小心地翻着,当她说第二遍时,声音就像是被撕开来的纸一样,“我的小儿子是在圣诞节那天死掉的。”
“死了!谢尔曼死了!”
“你要知道,那不是谢尔曼,”她严厉地说,“谢尔曼每天都会到我们的旋转楼梯这边来,你知道的。”谢尔曼是个大男孩,放学以后,他会站在我们窗户外面,罗莎会把窗子朝上拉开,跟他讲好半天话,有时候会给他一个十美分硬币,好让他到商店里去。谢尔曼在窗口这儿时总是捂着鼻子,因此,他的声音全是鼻音,好像尤克里里琴[89]的弦音。“是谢尔曼的弟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也得了猩红热吗?”
“不是。他在圣诞节的早上被烧死了。他只是个小婴儿,谢尔曼把他放在灶台上面,跟他一起玩。然后——就像孩子们会做的那样——谢尔曼把他给忘了,把他单独留在灶台上。火苗滚滚,一个火星撞在了他的小睡袍上。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宝宝已经——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脖子上会有一处皱皱的白色伤疤的原因。”
“你的宝宝跟我们家新来的宝宝像吗?”
“差不多大。”
在接着说下面的话之前,我想了好半天。“谢尔曼那时很高兴吗?”
“为什么呀?你脑袋里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想法呀,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