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第3/3页)

离开之前,他谈起司各特时所使用的语言让我心潮澎湃。当时我们站在门口。我拥抱着他,祝他一路平安。他脸红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握手,他说:“啊,泽尔达,如果这场战争……”我说,“是的,约翰,如果……”好像司各特也在场,和我们一起站在门口,看到同事局促不安的样子,他会觉得很有趣。他好像帮我拉开了纱窗门,然后又把玻璃门给关上了,插好门闩。司各特在呢,我放心地睡着了。

*

一个奇怪的家伙,一个艺术史家邀请我吃中饭,想跟我谈论一个更为奇特的计划:由于战争不断发生,他把亚拉巴马所有入伍的画家都作了清点和登记,然后劝参谋部把他们都集中到蒙哥马利军营,给他们找了一个谷仓,让他们能在那里一起工作。那个叫欧内斯特·多恩的人对我说,艺术家们都在那里了,但两手空空,没有钱买材料。啊!我知道那些东西的价格。一想到那些年轻人会因为不能干活而荒废才能,我心里就很难受。

“可我一个子儿都没有了,甚至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您,夫人?”

他似乎非常惊讶——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塞尔街的屋里,打开储藏室对他说:“你自己拿吧。这里有20幅画,全都是你的了,属于你的那些年轻的艺术家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些画永远不能拿去展出,也不能转让。每个士兵可以拿到一幅画,但必须要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如果他们不愿意在别人的作品上修改,他们可以先刮掉我的画,然后在刮干净的画布上重新作画。”

我的要求太具体了,多恩先生不安地望着我说:“可是,夫人,你在那上面画了些什么?”我说:“我喜欢的一个地方,我恋爱的地方。”

他说:“那个沙滩,好像……”

我说:“我生活过的一个沙滩。”

在他离开之前,我要他陪我在我晚上散步的路上走一段。两个小女孩向我们迎面走来,聊着天,声音尖厉地吵起架来。来到我们身边时,其中的一个打量着我,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朋友的腰,警告说:“是她,就是她!妈妈说过的我们这个街区的疯子。”

我又主动回到了那个疯人院,独自一人。是为了看着你离开吗?前线也需要心理医生?医生,你太年轻了,你的蓝眼睛太蓝了,可不能葬身于炮弹底下啊!为什么男人们老是消失?我是因为你才回来的!

那个医生(很像厄比·琼斯)说:“夫人,你应该知道,别的医生也会和我一样内行的。我们已经前进了一大步,我会把我的笔记本留给接替我的医生,把你的所有进步都告诉他。”

我说;“别费劲了。”

那个虚伪的人紧张起来,眨着眼睛,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走的。我的责任是呆在你身边,而不是上前线。”

他的声音哽住了,突然,他站了起来,要离开那个房间。他的白大褂在风中噼啪噼啪地飘动,好像船上的帆,又好像张开的降落伞。

谁会把我的兄弟们还给我?

谁会把姑妈还给我?她温柔的臂膀圆得像奶油球形蛋糕,她的皮肤是深咖啡色的,她的双手像棉花般柔软。我喜欢闻姑妈的腋窝,闻她的肩,她的胸前总是袒露着,看得见里面的新月形胸衣,因为她喜欢脱掉衣袖,说衣袖会让胳膊感到窒息,她的肉体是由漂亮的皱褶组成的,布满了滑石粉般细白的皱褶。我过去常在她怀里睡觉。我想睡了。把姑妈还给我吧!我想在她的怀里又变成一个小女孩。姑妈是我真正的母亲,但谁都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姑妈把我浸泡在一种神奇的牛奶中,让我永远不会变黑。我像所有的坏女孩一样,否认母亲,我成了那些白人种植主的女儿,法官和他有神经病的老婆的女儿,成了一个多嘴的八婆,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我学会了假装爱别人。

把那些飞行员还给我。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的儿子在我心中已经十五岁了,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相信我吧!不,他父亲的失意并没有影响他:他谦卑的笑容是最完美的,是世界上最有人性的微笑。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如果我更勇敢一些,如果我跟他父亲谈过,我就不会在那里了。

躺在电动弹子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