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第2/3页)

乔跟我说话时把我当做是一个男人,像对待男人一样,或者说是像对待一个平等的人那样对待我。乔爱我:我被烧坏的大脑知道。我相信是这样,我到了坟墓里也坚信如此。

*

在葬礼上,帕特里西娅·弗朗西斯读了她父亲1933年夏天写给她的信中的一段,那个时候,我在住院,她还不到十二岁。

应该注意的事情

做人要勇敢

做人要干净

做人要有用

做人要学会骑马

不应该关心的事情:

不要考虑别人会怎么说

不考虑玩具娃娃

不考虑过去

不考虑将来

不考虑长大以后会怎么样

不考虑当不了第一怎么办

不考虑是否能成功。

当她颤抖着声音,念起那个喜欢她的男人给她的忠告时,我们都满脸泪水。我很想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地让她靠在我的胸前。但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有什么感觉?……想到他会在那四块桃花心木中腐烂?……医生,那是温情。一种可怕的温情。但那种两个人的疯狂,并不是爱。

把我的哥哥还给我。像小安东尼那样的人不会引起任何轰动。那个无用之人自动消失了,非常知趣。如此英俊如此遥远的大哥只留下了他的传奇,他小时候太喜欢指责别人,不断地搞恶作剧,常常做出怪异的事情来。明尼分析道:“你哥哥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引人注目。他最后知道了。”

把勒内还给我,那是我的另一个兄弟,凑巧与我孪生。他开煤气自杀了,烧毁了自己的屋子,但我不相信他真的想这样做。当他喉部开始出现褐色斑点的时候,我在拉里布瓦西埃的床上重新见到了他。“现在,你该走了。”他说,“你该走了,我的美国小舞女。你得踮着脚尖离开。啊,啊,别哭。你看吧,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炸毁了一切。我不相信他在自杀的同时也想让别人送命。勒内不是那样的人。人们没有提起椰子已经足足三年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或者死了,或者逃得远远的。喝了那么多酒,吃了那么多苯丙胺和鸦片,接着是安定片,电击。然后得了这该死的结核病。

他们是目光疯狂的孩子,但仍然是好孩子。

文明大战中理想的孩子。

可怜可怜那些生来不是当英雄的人吧!

*

1943年2月

接着,就发生了那场新的战争,于是,人们不再谈论文明,那也许是我最后的战争,因为我已经那么疲惫。长达几个小时的行走很快就减少到绕建筑群走一圈。好像通过这几个同心圆,所有让我的生存变得有些意义的东西都会大大缩水,无情地进行重新规划。昨天,我在动物园里遇到我年轻时的一个朋友,当年,我们经常去乡村俱乐部跳舞和调情。当我走到她身边时,她突然往后退去,从她满是皱纹、好像有点愤怒的眼睛里,我看出她把我当做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亚拉巴马的军营里挤满了士兵,新的一代从我们的小街上,从我们的大路上散开去,我不会再搂着他们的腰跳舞。再也没有骑士,没有马术表演——但有披着伪装的汽车、隆隆响的摩托,汽车喇叭的噪音整个白天都冲击着我的耳膜。

这场军事动员给我带来了我的最后一个崇拜者,我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一个瘦瘦的十九岁的小伙子,他在塔斯卡卢萨大学上写作班,对我崇拜得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尽管我在社会上已经没有地位。他的小说有点风格,尽管骨子里有些忧郁。美国式的忧郁并不能排除民族暴力和对种族灭绝的怀念。我觉得我们的征服史就是种族灭绝史。

我和这个学生的交流有时让我振奋。有一天,他对我说,他在写一部小说,他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道德危机,为了写这本书,他得拼老命。他担心伤害周围跟他比较亲近的人,比如亲戚和朋友,怕伤害他们或者遭到他们的怒斥。他问我能给他什么建议。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双腿神经质地抖动起来——好像被束缚之后很想逃跑。于是我撒谎说:“年轻人,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两难的局面……我不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道德问题。很难让我们周围的人懂得,对于作家来说,一切都是写作的素材。这种充满浪漫色彩的职业,其主要任务就是诠释和移植——而绝不是虔诚!如果我是你,我会继续写下去,直到自己的书出现在书店的橱窗里,以向亲戚朋友作出解释。”我就此打住。我希望他保持纯洁,担忧但不要受影响,我不想伤害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的最后幻想。总之,你完全有理由原谅自己。总有一天,不可避免地要原谅自己写作。写作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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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嫁给了一个中尉,这个中尉也是普林斯顿人,但所有的相像之处到此为止:我的女儿很乖,很纯,心理平衡,她的未婚夫是个严肃、结实的小伙子,可以依靠。我没有力气去纽约参加婚礼。我怕又像二十三年前那样激动起来,害怕把女儿的手交出去时,我又病态地激动起来,让别人难以忍受。我糟蹋了她生命中的很多时刻,但没有让这个重要的日子黯然失色。这对可爱的年轻人寄给我一个结婚蛋糕作为回答。很凑巧,我收到了那个蛋糕的晚上,多斯·帕索斯[52]正赶往莫比尔,他要写一个关于军事建筑的报告。经过我家时,他停了下来。在我眼里,他一直是个好人,很有人情味,为人耿直,敢于面对事实,不受名声所诱惑。跟他这样的人交往,我没有任何困难。他可以成为我最好的伙伴。我们俩把蛋糕吃得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