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第五大道,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第2/3页)

司各特得回去上班,我也得去完成我的生理任务:我怀了第一个孩子。于是我们在韦斯特波特租了那间海边小屋。起初,伙伴们还在周末到曼哈顿来看我们,他们一到就成群结队去附近的小镇寻找酒吧,原来很平静的小镇现在嘈杂无比。平常,司各特并不醉酒,我们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我们之间的烦恼由此开始,海边的那栋美丽小屋本来完全应该成为幸福之屋的。我在海峡游泳,一游就是几个小时。我试图跟我们的仆人菊子学日语。

但太难了,太慢,我可没那样的耐心。我到司各特的海上办公室找他,问他:“你懂法语,不是吗?”

“是的,可以这样说。你放弃日语了?这可不像你。如果你想学法语,可以采取我的罗森塔尔法[10],我是在普林斯顿的军官饭堂里学的。”

看到他直起背,我就知道他生气了。脊背语言——脸上还没有露出表情,挺起来颈背便可以告诉你“我不再爱你”。这太惊人了。

“我要实地学。”

“怎么学?”

“我们去法国。”

我哥哥小安东尼曾说,应该去巴黎,因为文学方面、舞蹈方面、音乐方面和绘画方面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在那里发生的。司各特仍像以往那样没有转身,只嘟哝道:“好的。哪天去吧……为什么不呢?这是个好主意……在你生了孩子之后,当我用不着为了一家三口的生计而拼命写作的时候。”

说着,他重新抬起头,转过四分之三的脑袋。“你没有忘记那个宝贝,是吗?”我退到走廊里。我想我就要哭了。我只这样想:“你会给我补偿的。”我回到海湾里游泳了。

法官的女儿没有哭。不为肥皂零售商的儿子哭。如果我的眼睛红红的,那是因为盐和碘。

1940年3月

“你太年轻了,医生,看到我们今天这样衰老,被人遗忘,你想象不到的,‘偶像’和我过去是那么出名——社会新闻的专栏作家们说我是‘他理想中的女人’。我们出现在报纸的头版,曼哈顿的电影院和戏院的正面墙上挂着我们的肖像。人们花大价钱请我们做广告,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准时到达,不要喝醉酒,露出微笑,衣冠整洁。我们让他们出名,让他们赚钱。

“我们总是走在前面,摄影师们在我们前面的红地毯上边退边拍。我们的鞋子踩烂了闪光灯的灯泡,让我牙齿咬得格格响,好像在嚼碎玻璃。”

“嗯,”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科学生不断地轻轻咳嗽,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说。“我搞不大清楚你过去究竟是什么人。你还记得莉莲·吉什[11]?”

我说:“当然记得。我精神混乱,但没有失眠。人们一定告诉过你。莉莲是个名演员,我们在韦斯特波特时她曾是我们的邻居。我们只接待男宾,莉莲是唯一受邀的女性。当我们回到城里居住的时候,我们经常小规模地在阿尔贡甘的蓝色酒吧吃饭,如果人多,便用大圆桌。到场的人都很风趣,整个酒吧都沸腾了。那个时期,你知道,纽约出现了电影院。电影界的人和文学界的人,小说家和女演员混杂在一起。我喜欢莉莲。”

那小伙子说:“吉什女士上星期在接受《好莱坞导报》采访时提到了你。提到了你和你丈夫。她说:20年代,他们最出名。我记得是这样说的。”

我问:“莉莲是这样说的?谢谢她,一般来说,演员都缺乏修养。她却不是这样。这很奇怪:我只有两个女性朋友,两个都是演员。当然,这跟爱没有关系。”

他皱起孩子般的眉头,说:“你是说……那个俄罗斯女舞蹈家?你的芭蕾老师,柳波芙?”

我说:“我私底下称她为‘爱人’。这完全是柏拉图式的。你知道。”

他说:“不,我不知道。”

我说:“可是,你必须知道。告诉我,你这个如此严肃的小伙子,你看电影专栏吗?那就行了!……我都不敢相信。”

他脸红了,用拳头遮住了自己的微笑。他的双手非常漂亮,像一双翅膀。

我说:“有一天,那是1922年或1923年,在去欧洲之前,他和我都还很漂亮,非常上镜,有人建议我们在一部根据司各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扮演我们自己。我急不可耐,又恐惧又兴奋。但司各特拒绝了,破坏了一切。他不干,我的热情也就没那么大了:要么两人一起干,要么就不干。最后,他们选了一个女演员,说是‘一个专业演员’,对她有点蔑视,这让我凉了半截。司各特永远不给我任何机会,可以说,他更热衷于破坏我的机会。”

*

有时,我会激动万分,热血沸腾,感到血液、活力和暗藏的恐惧汇成一股洪流,燃烧着我的双颊。我还有点价值。我的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快乐也是一种痛苦吗?当我幸福的时候——假如我还能感到幸福的话——我就双腿发麻。我吸入了太多的空气,我窒息了,眼睛模糊了。必须走了,落幕!我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