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失所的人(第2/8页)

她走上前去,挺着肚子,仰着脑袋,抱着胳膊,靴子轻轻地拍打着粗壮的双腿。距离那群比手画脚的人十五英尺远处,她停下脚步,注视着麦克英特尔太太的后颈,让他们意识到她的存在。麦克英特尔太太是个六十岁的矮个儿女人,长着一张皱巴巴的圆脸,红色的刘海几乎盖住两条描得高高的橘红色眉毛。她有一张小小的娃娃嘴,睁大眼睛的时候,眼珠是淡蓝色的,但是她眯起眼睛检查牛奶罐时,却像是钢铁或花岗岩。她死了一个丈夫,离过两次婚,肖特利太太尊敬她,没人能糊弄她——哈哈,或许除了肖特利一家。她伸手指指肖特利太太,然后对鲁道夫说:“这是肖特利太太。肖特利先生是我的牛奶工。肖特利先生呢?”肖特利太太仍然抱着胳膊走上前来,麦克英特尔太太说:“我想让他见见古扎克一家。”

现在又变成古扎克了。她不想当面叫他们格波胡克。“强西在谷仓里,”肖特利太太说,“他可不像那些黑人,没工夫在灌木丛里休息。”

她的视线先是掠过这群难民的头顶,然后慢慢往下盘旋,如同滑翔在空中的秃鹰,直到找到尸体的残骸。她站得远远的,这样那个男人就没法亲吻她的手。他用绿色的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嘴里的一边没有牙齿。肖特利太太不苟言笑,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站在母亲身边晃着肩膀的小女孩。她长长的头发编成两根羊角辫,她虽然有个虫子的名字,但不可否认是个美人儿。她比肖特利太太的两个女儿安妮·莫德和萨拉·梅都要好看,那两个女儿一个快要十五岁,一个快要十七岁,但是安妮·莫德不长个子,而萨拉·梅的一只眼睛斜视。她又把这个外国男孩和自己的儿子H.C.比较,H.C.大大占了上风。H.C.二十岁了,身材和她一样,戴着眼镜。他现在去了主日学校,毕业以后要建立自己的教堂。他有一副浑厚美妙的好嗓子,适合唱赞美诗,什么东西都推销得出去。肖特利太太看着牧师,想起来这些人没有高尚的信仰。无从知晓这些人信仰什么,因为愚昧还没有被革除。她眼前再次浮现出堆满尸体的房间。

神父自己也用外国腔说话,他说着英语,却像是塞了一喉咙的稻草。他长着一只大鼻子,秃头,长方脸。她打量着他的时候,他张开大嘴,指着她身后说:“啊!”

肖特利太太转了个身。孔雀站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微微昂着脑袋。

“多美的鸟儿啊!”神父咕哝着。

“不过是多了一张要喂的嘴。”麦克英特尔太太朝孔雀瞥了一眼。

“它什么时候会开屏呢?”神父问。

“得看它高兴,”她说,“这个地方曾经有二三十只孔雀,我让它自生自灭了。我不喜欢半夜里听到它们叫个不停。”

“太美了。”牧师说,“满满一尾的阳光。”他轻轻踮脚走过去,低头看孔雀的背,精美的金绿色图案从那儿开始蔓延。孔雀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刚从阳光充沛的高处下来,供他们欣赏。神父其貌不扬的红脸俯在上方,泛着喜悦的光芒。

肖特利太太不悦地往一边撇撇嘴。“不过是只孔雀而已。”她低声说。

麦克英特尔太太挑起橘红色的眉毛,递了个眼神,像是在说老头不过是童心未泯罢了。“哦,我们得带古扎克一家去看看他们的新家。”她不耐烦地说完,把他们赶回车里。孔雀朝着两个黑人藏身的桑树走去,神父转回聚精会神的脸,坐上车,把这群难民带去他们要住的棚屋。

肖特利太太一直等到轿车在视野中消失,才绕到了桑树后面,站在距离两个黑人身后大概十英尺处,一个老头拎着半桶牛食,另一个皮肤发黄的男孩生着一只土拨鼠似的脑袋,戴着顶圆圆的毡帽。“唔,”肖特利太太慢慢说,“你们已经看得够久了,觉得他们怎么样?”

老头阿斯特直起身来。“我们一直在看,”他像是在对她说着什么新闻,“他们是谁?”

“他们从海那边过来,”肖特利太太挥了挥胳膊,“就是所谓的难民。”

“难民,”他说,“哦,天哪!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们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又没地方去——好比你从这儿跑了,又没人收留你。”

“但他们像是要待在这儿。”老头思忖着说,“要是他们待在这儿,不就有地方住了吗?”

“是啊,”另一个人应和着,“他们要待在这儿。”

黑人的思维缺乏逻辑常常激怒肖特利太太。“他们没有待在应该待的地方,”她说,“他们应该回到那边去,那边的一切他们都熟悉。这里比他们来的地方先进。但是你们现在最好小心点,”她点点头说,“现在外面有成百上千像他们那样的人,我知道麦克英特尔太太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