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失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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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特利太太打算站在山上,孔雀跟着她一路上山。她和孔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看上去像一列完整的队伍。她抱着胳膊,爬上山顶,就仿佛成了伟大的农妇:发现危险的征兆便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她怀着山脉般的雄伟自信,用两条粗壮的腿站立着,身躯如同狭长坚实的花岗岩,两道冰蓝色的目光直刺前方,探究一切。午后炽白的太阳佯装成入侵者,匍匐在参差的云层后面,她对这些视而不见,注视着由公路岔出来的红泥路。

孔雀停在她身后,它的尾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绿和蓝色的光泽——稍稍翘起,刚好不拖到地面。两侧的羽翼如同飘浮的裙裾般伸展,脑袋在蓝色芦秆似的长脖子上向后望着,仿佛被远处只有它能看见的什么东西吸引。

肖特利太太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开出公路驶入大门。差不多十五英尺远的工具屋附近,阿斯特和萨尔克这两个黑人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们躲在一棵桑树后面,但是肖特利太太知道他们在那儿。

麦克英特尔太太走下台阶来迎接那辆车。她绽放着大大的笑容,但即便肖特利太太隔了这么远,还是能察觉到她的不安。来的人只不过是雇来做帮工的,就像肖特利他们一家,或者黑人们一样。但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却亲自出来迎接。看看她,穿着最好的衣服,戴着一串珠子,这会儿正咧着嘴奔出来。

车在走道前停下,她也停下。神父第一个下车。他是个长腿老头,身穿黑衣,头戴白帽,反系着领结,肖特利太太知道,当神父希望被认出是神父的时候,就会这样打扮。这些人正是这位神父安排来的。他打开后车门,跳出来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接着,缓缓走出来一个棕色皮肤、花生形身材的女人。然后前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那个难民。他很矮,背有点凹陷,戴着副金框眼镜。

肖特利太太的视线先是聚焦在他身上,然后又扩展到了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全景。最先让她感到特别奇怪的是,他们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之前她每次想象他们,脑海中都会出现三只熊,走成一溜,脚蹬荷兰木鞋,头戴水手帽,身穿系着很多纽扣的鲜艳外套。但是那个女人穿着的衣服她自己也会穿,孩子们也穿得和周围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男人穿着卡其布裤子和一件蓝衬衫。当麦克英特尔太太向他伸出手时,他突然弯腰亲吻了那只手。

肖特利太太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又立刻放下,兴奋地在屁股上搓来搓去。如果肖特利先生要吻她的手,麦克英特尔太太肯定把他痛打一顿,不过反正肖特利先生也不会吻她。他没空四处勾搭。

她眯眼细看。男孩站在人群中间讲话。他大概是那家人里最会说英语的,在波兰学了一点,于是他听他父亲说波兰语,翻成英文,再听麦克英特尔太太说英文,翻成波兰语。神父告诉麦克英特尔太太男孩名叫鲁道夫,十二岁,女孩名叫史莱吉韦格,九岁。史莱吉韦格在肖特利太太听来就像是一只虫子的名字,反过来也一样,好比你叫一个男孩鲍尔维威尔。他们的姓都只有他们自己和神父才能念得出来。肖特利太太只听到什么格波胡克。她和麦克英特尔太太在为他们的到来做准备时,整整一星期都管他们叫格波胡克一家。

为了迎接他们,准备工作可真不少,因为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连一件家具、一条床单和一只碗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得从麦克英特尔太太自己废置不用的物件里拼凑。她们从这儿搜罗到一件不成套的家具,又从那儿搜罗到一件,再把印花的鸡饲料麻袋做成窗帘,因为红色麻袋不够,就做了两块红的,一块绿的。麦克英特尔太太说她没多少钱,买不起窗帘。“他们不会说闲话。”肖特利太太说,“你以为他们能认得出颜色?”麦克英特尔太太说过,这些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应该对获得的任何东西都心怀感恩。她说,想想看,他们交了多大的好运才能从那边逃到这儿来。

肖特利太太想起曾经看过一部新闻短片,光着身子的尸体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堆成小山,胳膊和腿缠在一起,一个脑袋耷拉在这儿,一个脑袋挤在那儿,一只脚,一个膝盖,应该被盖住的部分支棱了出来,一只举起的手里什么都攥不住。你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且记在头脑中,画面就变了,一个空洞的声音说:“时光飞逝!”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欧洲发生,那里不如美国发达,肖特利太太怀着优越感,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们格波胡克一家就像是带着伤寒病毒的老鼠,会直接把所有杀人的法子都远渡重洋带到这里。如果他们在那儿经历过这样的遭遇,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对其他人如法炮制?这个问题的宽泛度差点吓到了她。她的胃像小腹中发生地震一般微微抽搐,她不由自主下山,前去接受介绍,像是打算立刻探究出他们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