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好运(第5/8页)

她把手指放在肚子上,摁了摁,又飞快地拿开。她慢慢走向台阶,好像脚底下的地板会移动似的。她开始爬楼,立刻又疼了。才踩上第一级台阶就疼。“不,”她呜咽着,“不。”只是一种微弱的感觉,微弱得好像体内有一块小小的东西在翻滚,却让她喉头的呼吸抽紧。她身体里不应该有东西在翻滚。“不过是一级台阶,”她轻声说,“不过是一级台阶,它就这样了。”不可能是癌症。祖利达太太说会带来好运。露比开始哭泣着说,“不过是一级台阶,它就这样了。”她继续心不在焉地往上爬,好像还以为自己只是站着。爬到第六级台阶,她突然坐下来,手指无力地从扶手垂落到地板。

“不。”她说着把红色的脸蛋靠在两根最近的柱子中间,低头望着楼梯井,发出一声长长的空洞的哀号,声音回荡着往下。楼梯洞是暗绿色和黑褐色的,哀号声在底下听起来像是在回应她。她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什么孩子。不会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等着让她生不如死,她不要。比尔·希尔不会出岔子。他说管用的,一直以来都管用,不可能会这样,不可能。她颤抖着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感觉自己的脸庞憔悴起皱:两个生出来就死了,一个一岁的时候死的,一个像一只又干又黄的苹果一样被压死,不,她只有三十四岁,她老了。祖利达太太说最后不会干涸。祖利达太太说,哦,但是最终会带来一次好运!搬家。她说过最后会搬到一个好地方。

她感觉自己平静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感觉几乎完全平静下来,心想自己真是太容易沮丧;真见鬼,都是屁话。祖利达太太从没说错过任何事情,她知道得比……

她跳起来:楼梯井底传来砰的一声,台阶上响起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她站的地方也随之摇晃起来。她从扶手间往下看,看到哈特利·吉尔菲特举着两把枪飞快地跑上楼梯,一个声音透过楼上的地板喊着,“哈特利,别吵了!你要把房子都晃倒了!”但是哈特利不管不顾,绕过一楼的拐角,冲向走道,发出更吵闹的声响。她看见吉格先生猛地把门打开,跃出来一把抓住衬衫飞扬的一角,男孩转身又开了一枪,尖声嚷嚷,“放手,你这个老山羊老师!”继续往前冲,直到露比脚底的楼梯轰隆隆作响,一张金花鼠般的小脸直冲她而来,撞到她怀里,穿过她的脑袋,越变越小,最终成为一串黑影。

她坐在台阶上,牢牢抓住扶手,呼吸一点点地回来了,楼梯也不再上下摇晃。她睁开眼睛俯视着黑暗,直看到楼梯洞底。很久以前她便开始从那儿往上爬。“好运。”她空洞的声音回荡在洞穴的每一层,“宝贝。”

“好运,宝贝。”斜斜传来三声回响。

然后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小小的翻滚。感觉并不在她的肚子里。仿佛在虚无中的不知某处,不知某处,休息,等待,还有大把的时间。

以诺与大猩猩

以诺·埃莫瑞借了房东太太的雨伞,他站在药房门口想要撑开伞时,发现这把伞就和房东太太一样上了年纪。等好不容易把伞撑开,他重新戴上墨镜,再次冲进瓢泼大雨里。

这把雨伞房东太太十五年前就不用了(这是她肯借给他的唯一理由),雨水一浇到伞上面,伞便嘎吱一声关拢,戳到他的后颈。他顶着伞跑了几步,跑到另一家商店门口,放下伞来。为了再次撑开,他不得不把伞尖支在地上,用脚狠狠踹开。接着他跑回雨里,手撑住伞骨,不让伞合起来,雕着猎狐犬的伞柄不时戳在他的肚子上。他又这样走了四分之一个街区,后半截丝绸伞面还盖在伞骨上,雨水没来得及浇进衣领。然后他躲进电影院入口处的大棚底下。那是一个星期六,售票处前熙熙攘攘地排着一队小孩。

以诺不太喜欢小孩,但是小孩好像很喜欢打量他。队伍里的孩子纷纷转过身来,二三十双眼睛好奇地瞅着他。雨伞卡在难看的位置,一半在上,一半在下,上面的一半也快要落下来了,把更多的雨水溅到他的领子底下。伞面掉下来的时候,孩子们哈哈大笑着蹿上蹿下。以诺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压了压墨镜。他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张真人大小、四色印刷的大猩猩海报。大猩猩的头顶写着一排红色字母,“贡伽!伟大的森林之王,巨星!亲临现场!”大猩猩的膝盖那儿还有更多的字,“今天中午十二点,贡伽现身剧院与您面对面!前十位勇敢的观众可以免费上台与他握手!”

就在厄运抽回腿作势踢他的瞬间,以诺总是在想其他的事。四岁的时候,父亲从监狱里给他带回一个铁皮盒子。盒子是橙色的,上面有花生糖图案,外面写着一行绿色的字母,“坚果惊喜!”以诺打开盒子时,蹦出来一圈弹簧,敲掉了他两颗门牙。他的一生中充满这样的事情,他仿佛应该对危险时刻更加警惕才行。他站在那儿,仔细地把海报看了两遍。在他看来,是上帝指引他去羞辱那只成功的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