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5页)

“这午餐我付钱,”卡梅伦说,“请把我的酒拿来。”

“游客舱乘客不能享用免费鸡尾酒。”女侍者说。

“酒我付钱,午餐我付钱。”卡梅伦说。

“其实没有必要,”女侍者说,“你只要走进另一个餐厅便可以了。”

“难道你以为我付不起我的午餐吗?”卡梅伦问道。

“我只是试图跟你解释,”女侍者说,“航空公司对你们的用餐是负责的。”

“我知道,”卡梅伦说,“请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午餐后,他在旅馆房间里看了一个电视剧,在四点时打铃要一杯威士忌。在六点的时候,航空公司打来电话,说飞机定于半夜起飞,他们应在八点在旅馆门口登上大巴士。他在街角一家饭馆里胡乱吃了晚餐,和他如今痛恨的乘客们相聚在一起。他们在十一点半按时登上了飞机,但这架飞机是如此陈旧,飞得很低。当飞机飞越楠塔基特岛时,下面的灯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带着威士忌酒瓶,一直在呷饮,直到熟睡过去,去忍受梦到路西安娜的痛苦。当他醒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飞机正在降落,但那不是罗马,而是香农,飞机要做一个紧急停留修理发动机。他从香农给路西安娜发了一份电报。飞机再次起飞时,已经是五点钟了,他们在第二天清晨才到达罗马。

机场酒吧和餐厅还关着门。他给路西安娜打电话。她当然正在睡觉,非常气愤被电话叫醒。她没有收到他的电报。她要到晚上才能见他。她将在八点钟在奎恩特莱拉饭店见他。他哀求她让他早一点儿见到她—比方说让他马上就去见她。“求你啦,亲爱的,求你啦。”他哼哼唧唧地说。她一下子把电话挂了。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进了罗马城,在伊甸园酒店要了一间房间。那是清晨时分,大街上的人穿着工装,匆匆忙忙地赶着路,和世界上任何角落的人在一个炎热早晨赶着去上班是完全一样的。他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休息,心中思恋着她,诅咒着她,但他的愤懑压根没能缓解他对她的需要,而他的思绪中那种粗野、那种鲁莽仿佛是地狱中的一幕。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

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打发。他从来没有见过罗马城的西斯廷教堂和其他景点,他想他可以去看看。那可以让他的脑袋清醒一点。他穿上衣服,走上大街,去寻觅他听说了那么多次的闻名遐迩的博物馆和教堂。眼下,他来到一座广场,广场上有三座看上去很古老的教堂。第一座和第二座教堂的门锁着,第三座教堂的门开着。他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地方,那儿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香料味。在第一排座位上有四个女人,在和一个穿着肮脏网眼织物的牧师做弥撒。他往周围瞧了一眼,急于欣赏珍贵的艺术,但只见右手教堂屋顶上漏雨的痕迹。他正在想那儿的绘画一定非常珍贵而美丽时,却只见屋顶开裂,布满水渍,就像任何配备有家具的出租房间一样。下一个教堂画着吹喇叭的裸体男子。再下一个则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有一个用英语写的告示牌,说如果你在缝里扔进十里拉,灯光就会亮起来。教堂一亮,便显现出一幅偌大的血腥画,画中一个男子被倒着钉在十字架上,正处于死亡的痛苦之中。他不愿想起他的肉体也有陷于痛苦煎熬的可能,便急速离开教堂,来到光明和阳光灿烂的广场。那儿有一家搭有凉篷的咖啡馆,他坐在那儿喝堪培利开胃酒。一个正在过街的年轻女人让他想起路西安娜。即使她是一个娼妇,他想要的也不是她,而是路西安娜。路西安娜是一个娼妇,但她是他的娼妇,何况在他对她粗俗的性欲冲动中,还有一丝浪漫的韵味。他想,路西安娜是那类女人,她们将自己进入高潮的简单行为演绎成似乎是在恰当的时候砰然打开一扇门一样。

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为什么生活要如此无情地让他烦恼呢?为什么这唯一的现实似乎是如此淫荡呢?他想到量子理论,米特尔斯多夫常数,想到在四分之一个地球发现氦气,但是它们与他的苦恼无关。是不是我们都无情地深陷于时间之中,了无生气,愚钝,虚荣,对爱和理性冷漠,被剥夺了思考与自我评价的能力了呢?难道时运不是来到了他的身边,难道那呕吐秽物的味道不是唤醒他的理性、提醒他曾经是一个强者的唯一的东西吗?他曾经看到过聪明过人的同事陷进极端的愚蠢和虚荣之中,声称他们发现了他们并没有发现的东西,将有用之材诬蔑为谄媚者,竞选国会议员,传递请愿书,挖出国际的或者想象出来的敌人网络。他像以前一样对整洁和正派有兴趣,但是,他似乎在智力上的准备已不够去实行他的这种兴趣了。他的思绪充斥着令人厌恶的、粗俗的淫秽部分。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形象,就像是电影里的人物,跟他是分离的,非常遥远,孤苦伶仃而不可救药,在一个陌生城市下着蒙蒙细雨的陋街小巷里干着自暴自弃的事情。他的美德,他的出类拔萃,他的理智在哪里呢?他自艾自怜地想,我一直是一个好人。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那部在他的高清眼帘上没完没了演绎的电影中,他看见自己在老式街灯下潮湿的石板路上踯躅,从有用坠落、坠落、坠落到愚蠢,从奋发有为坠落到粗俗。他被脑子里或者心灵里那愚蠢而污秽的圆柱唱片折磨着。那圆柱唱片上镌刻着古老的小调和舞曲,那是音乐的垃圾场,在那儿,露营歌曲、商业广告歌曲、进行曲和狐步舞曲聚集在一起,在它们愚蠢的不断回放中溃烂,而且总是任意地冒出来,幼稚的歌词和庸俗的调子他仍然记忆犹新。“得了那赛马场忧郁。”他的心中在这么吟唱着。这调子他是四十年前在一架曲柄留声机上听到的,但他仍然无法遏制地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