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不幸(第6/9页)

“戈岚……”泽蔻说道,“每次生日都过成这样,我的人生还能是什么样子?”

“明年,你还是逃不掉……也许到那个时候,你就有权利打一发压缩空气子弹了!”

“我的人生真是太没意思了……”

泽蔻开始沿着那条废弃铁路跑起来,为了在哥哥面前掩藏沿着他面颊滚落的泪水,也为了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人生真的毫无意义,”他思忖着,“多么不幸,仅此而已……”

可是,随着米莉迦娜·加西斯的面容一点点靠近,他的心又重新温热起来。其实,泽蔻列过一张单子,里面记载着所有爱他的人的名字。当然,这张单子也能帮他排除所有不爱他的人。一切都明明白白了。他的母亲?那当然,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的哥哥?只是兄弟罢了。只有当他在大街上被人欺负时,他们之间的感情才会有所显露。所以,也并不作数。他的父亲?他只爱自己。不做考虑。都是因为他,什么都搞砸了。终究,只剩下……米莉迦娜了。可她也算不了什么……

路边一栋房子里,传来狗叫的声音。泽蔻停了下来,透过围墙偷偷朝里瞄了一眼。就在他翻出袖子擦眼泪的时候,一条狼狗正在试图挣脱粗实的锁链。身为一条狗,却无法接受自己永远不能成为狼的事实,它是不是正是这样一条狗?它身形壮硕,脏兮兮的,脑袋很大,疯狂地低声吠叫着。它看上去就很危险——但表象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条狗嗅到了人的气息,为了看清谁会对它不利,它不再趴在干裂的地面上,而是用两条后腿蹬地,蓄势伺机猛扑出去。泽蔻见不得这牲畜受苦,于是急忙上前拉扯那缠在一块儿的锁链。那条狗停止扭动,四爪撑地,猛地转过身来。它嘴巴贴着地面靠近泽蔻,朝着男孩的脚一口咬下去。泽蔻疼得嗷嗷大叫。他被吓得动弹不得,一直盯着这低声嗥叫的牲畜。在不断的拉扯下,链子终于断了。摆脱了所有束缚,这条四脚畜生气势汹汹地朝着泽蔻跑来,男孩赶忙连连后退。突然,男孩竟一时小便失禁,尿液顺着大腿淌了下来。泽蔻在院子里步步后退,这时传来了阿依达的声音:

“天呐,快离开那儿!快!”

戈岚最为眼疾手快,他从栅栏上拔出一块板子,一颗大钉子还钉在上面。可正当他设法瞄准这畜生的脑袋时,那狗竟朝泽蔻猛扑过去,又咬了他左半边屁股一口。而斯拉沃,就站在栅栏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阿依达扯住泽蔻的衣服用力一拽,戈岚顺势把那颗钉子插进狗的两眼之间。

“只有白痴才会被拴着的狗咬伤两次!”斯拉沃上尉宣称道。

在门诊打了白喉血清之后,他们回了家。泽蔻却一直听到父亲那句话在耳畔回响:“只有白痴才会被拴着的狗咬伤两次!”这句话毫无疑问另有所指,但他却并不想再去深究了。那个“白痴”,肯定是在说他,德拉甘·泰奥菲洛维奇。而更可悲的是,持这种想法的人是他的父亲。

这天晚上,泽蔻比往常拖沓许多。他在注满热水的浴缸里赖了半晌,慢腾腾地刷完牙,然后对着镜子将自己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他到床上躺下,不声不响,凝视着天花板。在他旁边,戈岚正在看一本画报。

“生活是不是也像河底那样一成不变?”

“你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我今天都见识到了。风吹的时候,只有水面会荡漾,而在水底,却毫无波澜。”

“我什么也没听懂……”

“我,我想改变这一切。”

戈岚没有觉察到弟弟的绝望,否则肯定会跟他好好聊聊。泽蔻等着所有人都睡下,好能够下楼到“多么不幸”去。被狗咬伤的地方让他痛苦不堪,可与他那颗幼小的心灵所承受的伤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将近午夜时分,全家人都已进入梦乡,整个特拉夫尼克城也几乎都沉沉睡去了,这时泽蔻爬了起来。他做了决定:今夜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拜访“多么不幸”。他下楼走进地下室,甚至都没有确认四周有没有人。晚风裹挟着寒意,从萨瓦河岸吹过来。透过敞开的通风口,飘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气息。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那块千百年来在水中央一动不动的巨石。他慢条斯理地脱着睡衣,仿佛在暗暗期待会有某个人来阻拦他做蠢事。他突然想起同小区两兄弟的事儿。弟弟从六楼跳下,在柏油路上摔得稀巴烂,这时,当哥哥的把鼻子凑到窗户边,大喊一声:“蠢货!”说完,又朝弟弟身上啐了口唾沫。

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觉得这是件蠢事。可现在,他却下定决心也要做这么一件蠢事儿。他脱去睡衣,早已泪如雨下——但眼泪也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他抬头看看小木板上的文字:“多么不幸。”他爬上浴缸旁边的凳子,眯起眼睛,寒冷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使他浑身发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颤抖得愈发厉害了。要在平时,他可能早就从凳子上下来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跳进了水里。浴缸是架在一堆木柴上的,他跳进水里时有一根弹了出来,撞上储备冬季食材的柜子。柜子摇摇晃晃,柜门都开了,调料瓶滚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