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们从帮工小屋的残垣处开始,逐渐往农庄方向推进,将塑料网沿一根根柱子往两边展开。今天的气温比昨天又上升了几度,我看到草地上更多的番红花开了,特尼踩倒的那朵花不再像我想的那么孤独了。尽管心里清楚现在还没到三月,我还是不住地抬头仰望天空,期望看到红脚鹬和黑尾鹬。混凝土柱子是为木围栏设计的,上面还要钉上螺母。我们将绳子缠到柱子的螺栓上,以便托住塑料网。我觉得亨克非常喜欢干这活,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展开塑料网,把绳子绕到一起,偶尔抽根烟,他还竖起食指跟骑车路过的人说声“你好”——骑车人没有回应他就会嗤之以鼻。有时候,他一边抽烟一边盯着那些高楼和阿姆斯特丹的雾霭看,他似乎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整个瓦特兰地区散发着粪味。

“你没有买过别的奶酪吗?”午饭的时候他问。

“没有。”

“为什么不买?”

“这是牛奶场的伊顿干酪。”

“那又怎么样?”

“便宜。”

“没什么味道。”

“你可以给自己买些其他的奶酪。”

他放下奶酪片:“我没钱。”

我起身走到书桌旁,钱包就放在其中的一个方形抽屉里。我轻轻一弹,将钱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张一百欧元的钞票。“给你,”我说。

他一声不吭接过钞票,折起来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捡起那片奶酪,又切了几片。

牲口商的卡车慢慢开过去了。

“我们有客人来了,”我说。

“是你有客人来了,”亨克说。“不是我。”

牲口商敲了敲侧墙,然后出现在门口。“下午好,”他说。

这次我仔细瞧了瞧他。一半是透过亨克的眼睛,尽管他背对着门坐着,我还是注意到牲口商年纪不小了。他长着灰白胡子,这只有在很简朴的老照片中才能看到。前额上的皱纹又深又暗。跟往常一样,他的一只脚底在另一只脚面上来回磨蹭。他看着亨克的后背。

“这是亨克,”我说。

“是你的侄子?”他问。

“侄子?不是的,亨克在这里干活。”

“噢。”

厨房里,亨克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没有转身,继续吃饭。我已将椅子从桌边半移开来。

“请坐,”我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好的,”牲口商慢慢地说,很是出乎意料。他脱掉帽子坐了下来,眼睛往边上瞟了一眼亨克。

“我没什么可以卖给你。”

“我不是为这来的。”

他没有别的话可说,我问他是否要来杯咖啡。

“好的,来杯咖啡正好。”

我起身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

“这么说你在这里干活?”牲口商问亨克。

“是的。”

“你是从布拉班特来的?”

“对。”

阿达?要不一个简单的“是的”就能让他听出一个人是从哪来的?我把杯子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

他环顾了一下厨房,好像之前从未来过似的。

“老范·沃德伦先生好吗?”

“很好,”我说着把一个装有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的盘子从我前面移开。“尽管他的头脑不再清醒。”

“太糟糕了,”牲口商说。“我过去跟他有很多生意来往。”

“是呀。”

电子钟嗡嗡响了,亨克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我来是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真的吗?”

“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吗?”

“刚过六十?”

“六十八岁了。”

“那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我妻子说:‘如果你现在不停下来,我就离开你。’”

“嗯哼。”

“她想去旅行。”

“你不是有个女儿在新西兰吗?”

“啊哈,妻子已经买好票了。”

“真好。”

他呷了口咖啡。“坐飞机,”他接着说:“你觉得我能坐飞机吗?”

“怎么不能?”

他讲话慢吞吞的,几乎不看我。我怀疑此刻他的脚不再紧张,而是平放在地上,很想往桌底下看一眼确认一下。他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牲口商了,他可以大方讲话了。

亨克站起来。“我要出去了,”他说。“再见。”

“再见,孩子,”牲口商说。亨克一走,他就直直地盯着我看。“这么说他就是你新来的农场帮工。”

“嗯,”我说。

“健壮的小伙子。”

“是的。”

我听到通往挤奶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最后,牲口商透过边窗往别处看去。“我刚才在邻居家。”

“你是要拜访一下每个人?”

“是的,那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我要走了。”

“好的。”我说。

“回头见,”他在炊具室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