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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后一个范·沃德伦,说来也怪,我居然会对此那么的在意。我既无妻子,也没孩子,只有一个日渐衰弱的父亲,何况,他也从未在我面前谈起过家庭,因此,我也就从未想到自己会对血缘、亲人这类东西想得太多。是不是因为这个农场?我们的农场?这些我原本希望躲得远远的房屋、牲畜及土地,这些我当初迫不得已接受的东西,难道它们竟不知不觉融入了我的身体和血液?

从前,驴子围场的旁边有一间小屋,那是准备给亨克和丽特结婚时做新房用的。首先,农场帮工必须搬走;以后,亨克和丽特会有孩子,小家庭的成员会越来越多;最后,小屋里住不下了,他们一家就会搬到农庄的主屋里来。一切都已预先规划好了:在母亲的心里,她已经给那间小屋配置了家用物品。帮工被辞退后,父母把小屋出租给从阿姆斯特丹城里来的人,这些人只在周末和度假时才来住。我年过三十之后,父亲决定卖掉小屋,但母亲不同意。“谁也说不准的,”说着,她还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一九八七年秋季,一个星期天的夜里,从城里过来的人刚刚度完周末,小屋就起火烧毁了,那件事发生在母亲去世前大约八个月的时候。现在,每当春天,看到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开出的那一朵灿烂的木兰花,我都会产生一种怪怪的感觉。还剩一面边墙没有完全倒塌,但估计也不会长久了。

林业委员会想要买下这块地。

我有点后悔不该把旧床架扔到新年的篝火上。“又来买床啦?”昨天,我去床铺店买一张廉价的松木床,那个笑容可掬的销售员这样问我。“是啊,”我答道,“又来买床了。”需不需要配个床垫?不,我不需要床垫。来到另外的那家店里,接待我的不是原先那个扎黑辫的年轻姑娘,而是一个年纪略大、倦容满面、无精打采的女店员。我买了一床单人羽绒被、两个羽绒被被罩外加两床相应尺码的白色床单,所有的都是减价商品。至于颜色或图案,我一概未加考虑。我对买到手的东西感到很满意。随后,我又去熏肉店买了一磅烟熏鳗鱼。我把床放进车里,床的一头从副驾驶旁边的车窗伸出去,另一头从后座左边的车窗伸出去。回家的路上,我的车开得尽量平缓,既不突然加速也不猛踩刹车。

开始干活前,我先打开窗户,又在蓝色的地毯上铺了一层报纸。事先,我还把厨房里的晶体管收音机搬到了楼上。一边干活一边听收音机,这还真是不错。夏天,在屋外粉刷的时候,我总是把收音机调到播报“环法自行车赛”(1)的那个台。我不在乎谁赢谁输,我只是想听电台里的实况报道。我先从天花板开始干起。天花板本来就是白色的,所以只需刷一遍涂料就可以了。墙纸上有图案,是典型的六十年代的那一类图案。一辆液罐车在雷韦克(2)附近侧翻,四个穿黄色工作服的人在清理撒石灰;建议附近的居民关闭家里所有的门窗。涂料很快就干了,随着涂料渐渐变干,墙纸上的图案越变越淡。原本,我只打算把墙壁和天花板粉刷一下,可是,活儿一旦开始干起来,我又发觉窗户的木框显得太亮,看着很别扭。六六民主党(3)的发言人特姆·德·赫拉夫正在解释首相直接选举有什么益处。“他们会给我们选出一个长着漂亮屁股的首相吗?”记者发问。这问题并没有让德·赫拉夫感到难堪。“只有记者才会把漂亮的屁股挂在嘴上,”他答道。我看着收音机,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对话。白色的房门光亮平滑。第一遍涂料上完后,我朝库房走去,我要去拿放在骷髅橱柜里的那种蓝灰色底漆。底漆罐一拎到手里,我就判断出,里面的漆足够我把房门和窗户都刷上一遍。我拿起那罐底漆、一张砂纸和一把刷子,重新回到楼上,开始非常仔细地用砂纸把木构件的表面磨光。油漆还没干。印度尼西亚的语言中原本也许并没有“溜冰”一词,但是,在雅加达的某个购物中心里,人们正在一个室内人工溜冰场溜冰。印尼没有出现经济危机的迹象,但是民众依然表示,他们再也无法容忍梅加瓦蒂(4)总统。底漆上完后,我又给墙壁刷了一层白色的涂料。涂料辊所经之处,壁纸的图案再次显现出来。今天晚上,我还得再过来看一看,我必须确保这第二层涂料能把图案完全盖住。目前,全国各地均有零星阵雨,之后,降雨带将由西向东推进。明天多云,午后起逐渐放晴。

我打开亨克房间里的电灯,把挡住去路的一些破旧杂物挪到边上,到里头去拿床头柜。我端起床头柜,把它拿到新房间,也给它上了一点底漆。随后,我顺便去父亲那里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