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9页)

5月27日

为何要欺骗自己呢?我是通过理性推导,才对朱莉叶特的幸福感到欣慰的。我曾如此期盼她获得幸福,为了她的幸福,我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可如今见她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见这份幸福同我们当初的想象如此不同,我竟感到难受。实在太复杂了!是的……我清醒认识到一种可怕的自私心理回到了我身上。让我生气的是:除了牺牲我的幸福外,她还能在别处找到获得幸福之路。也就是说,不用我做出牺牲,她也能幸福。

现在,杰罗姆没有音信竟让我如此不安,我不得不扪心自问:当初,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真的是自我牺牲吗?现在,上帝不再需要我做出牺牲,我反而觉得受辱,莫非当初我就不能做出牺牲吗?

5月28日

这样分析自己的忧愁,该多危险啊!我对这本笔记产生了依赖,本以为早已克服装模作样,又要在这里重新染上恶习吗?不,这本日记不是一面纵容迎合我灵魂的镜子;也不是起初我以为的那样——闲来无事随便写写,而是因为忧愁写下的日记。忧愁是一种“罪恶的心态”,我早就没了这种心态,也憎恶它,想消除它以“简化”我的灵魂。这本笔记能助我重拾幸福。

忧愁会引来并发症。过去,我从不分析我的幸福。

在芬格斯玛尔时,我也是一个人,甚至比现在还要孤独……为什么当初就没感到忧愁呢?杰罗姆在意大利给我写信时,我能忍受他独自去看世界,也能忍受他没有我独自生活,因为我的思想跟随他,他的快乐便是我的快乐。而现在我却忍不住去呼唤他,若没有他,无论看到什么新鲜事物都令我厌烦……

6月10日

日记写了没几天就中断许久,因为小莉丝出生了,我晚上都长时间守着朱莉叶特。能写给杰罗姆的那些东西,我也没心思写在这里。我想避免很多女人烦人的通病:写得太多。而是把这本笔记当作自我完善的工具。

接下来好几页都是她的读书笔记和摘抄段落。接着,是写于芬格斯玛尔的内容。

7月16日

朱莉叶特幸福了。她是这么说的,看上去也的确如此。我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可是,在她身边时,我总有种不满意、不舒服的感觉,这又是从何而来呢?也许是觉得这种幸福太实际,也来得太容易,过于完美的量身定制,把她的灵魂包得紧紧实实,让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我思忖自己想要的究竟是这种幸福,还是说我想要的是追逐幸福的过程?主啊!别让我拥有很快就能实现的幸福!教会我延迟幸福吧,一直延迟至来到您面前。

接下去好几页都被撕掉了。她必定写了勒阿弗尔的那次糟糕的重逢。日记到第二年才重新开始。她没标注日期,但肯定写于我住在芬格斯玛尔的那段时间。

有时听他说话,就仿佛面对着自己的思想。他向我解释着,也让我认识我自己。没有他,我还能存在吗?只有和他一起,我才能存在……

有时我也迟疑,我对他的感情是不是人们所谓的爱情?因为通常的爱情画卷同我描绘出的画卷并不相同。我希望不用任何言语说明,希望不自知地爱着他,尤其希望我爱他——他却并不知情。

若没有他,无论怎么活都是苟延残喘,我不会有丝毫快乐。我所有的德行都是为了取悦他,然而靠近他时,又觉得德行不堪一击。

我喜欢弹钢琴练习曲,是因为觉得每天都能有所进步。这或许也是我喜欢读外文书的原因所在。我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外文多过本国语言,也并非觉得我欣赏的本国作家比不上外国作家。而是因为在理解外文的意义和情感时,会有轻微的难度。一旦攻克了它,一旦理解得越来越好,也许会产生一种无意识的自豪感。在精神愉悦的同时,增添某种道不明的心灵满足。我似乎少不得这种满足。

如果没有进步空间,无论多幸福,也不是我想要的状态。我想象的天堂之乐,并非附丽于上帝的混沌状态,而是无限接近再接近的状态,永无止境……如果我不怕玩弄字眼的话,可以说一切没有上升性的欢乐,我都不屑一顾。

今天早上,我们两人又坐在林荫道的长椅上。我们什么也没说,也不觉得需要任何语言……他突然问我是否相信来世。

“杰罗姆,”我立刻喊道,“于我而言,这不仅是愿望,更是坚信……”

突然之间,我的所有信仰似乎都被这一声呼喊掏空了。

“我想知道!”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补充道,“如果没有信仰,你采取的行动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回答他,并补充道,“你也一样,我的朋友。在最强烈信仰的驱动下,无论如何你的行动都不会变成其他样子。你若不再是这样,我也不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