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9页)

你可以想象我的焦虑——既看不到她,也无处给她写信。之后,罗贝尔也在巴黎待了几天,但并没发现她的踪迹。罗贝尔一向漫不经心,我们怀疑他是否真的用心。这种生死未卜的状况太令人痛苦了,我们不得不报警。爱德华也去找了,最后发现一家小疗养院,阿莉莎正栖身于此。唉!太迟了!我收到疗养院院长寄来的一封信,信中透露她去世的消息。与此同时,爱德华也给我发来电报,说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我们能收到通知,是因为临终那天,她在信封上写了我们的地址。她还写了另一封遗嘱,寄给勒阿弗尔的公证员。这封信中有一段似乎与你有关,下回我会告诉你。爱德华和罗贝尔参加了她前天的葬礼。除了他们之外,跟随灵柩的还有疗养院的几位病友,他们一同参加了葬礼,并护送遗体至墓地。可惜我不能赶过去,因为我的第五个孩子这两天就要出生。

亲爱的杰罗姆,我明白你听到这个噩耗会多么沉痛,给你写信时我也是心如刀绞。这两日,我卧病在床,写这封信也很费劲。但还是不想让他人代笔,就算爱德华和罗贝尔也不能同你谈她——阿莉莎无疑是我们两人才会懂的。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个老主妇,层层积灰湮没了滚烫的过去,我期待再见见你。事务或是消遣都好,你若要在尼姆待几日,就顺道来埃格维弗吧。爱德华会很高兴认识你的。我们俩可以谈谈阿莉莎。别了,亲爱的杰罗姆,我怀着沉痛之情拥抱你。

几日后,我听说阿莉莎把芬格斯玛尔留给了她兄弟,但要求把卧室里所有的物件和一些指定的家具寄给朱莉叶特。不久后,我将会收到一封写有我名字的密封信函,里面放了一叠文稿。我还听说阿莉莎要求给她戴上紫晶小十字架——就是上回造访时我拒绝的那条。爱德华告诉我,她如愿以偿了。

公证员给我寄来了那封密封信函,里面装了阿莉莎的日记。我在这里抄录几篇,但并不予置评。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我读到这些的反应,以及内心的震动,这份心情不可名状。

阿莉莎的日记

埃格维弗

前天,从勒阿弗尔动身,昨天到了尼姆。这是我的第一次旅行!不用操心家务和做饭,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怠惰。188×年5月23日,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我开始写日记——说不上能带来多大乐趣,不过聊以解闷罢了。这或许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孤独:这片异乡的土地,于我而言几乎全然陌生,它要跟我讲述的东西,必定跟诺曼底告诉我的一样,同我在芬格斯玛尔百听不厌的东西也一样,因为上帝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但这片南国的叙述语言我还未领会,所以听起来不免惊奇。

5月24日

朱莉叶特在我身旁的躺椅上睡着了。露天长廊给这座意式住宅带来魅力,从这里能直接看到连接花园的院子——院子里铺着沙。朱莉叶特不用离开躺椅,就能顺着起伏的草坪看到远处的水塘:那里有一大群花花绿绿的鸭子在嬉戏,还有两只游弋的天鹅。听人说,这里的水来自一条溪流,是夏季也不枯竭的活水。涓涓细流穿过花园里越发荒凉的小树林,流经干涸的灌木丛和葡萄园,变得越来越窄,很快就彻底窒塞了。

……昨天,我陪着朱莉叶特时,爱德华·泰西埃尔带我父亲参观了花园、农场、储藏室和葡萄园。因此,今日一早,我独自一人在公园里游逛探险。这里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植被和树木,我很想知道它们的名字,所以从每棵植物上折下一根细枝,准备午餐时打听它们的名字。我认出了青橡树,这是杰罗姆在意大利的博尔盖塞别墅或者多利亚潘菲利别墅欣赏过的树。它是我们北部橡树的远亲,外表上却截然不同。这种树偏安于公园尽头,它覆满了一片狭小而神秘的空地,树下的草坪踩上去松松软软,引来仙女的歌唱。我感到震惊,几乎可以说愤怒。因为在芬格斯玛尔,我对大自然的感受总带有强烈的基督教色彩,而在这里,这种感受却无意识地染上了神话色彩。但压迫着我的恐惧,仍是基督教式的。我嘀咕着“这是树林”[1]——这里的空气清新透彻,有一种奇异的安宁,让我想到俄尔普斯和阿尔米达。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鸟鸣声——这无与伦比的声音响起来,如此切近,如此悲怆,如此纯粹,仿佛整个大自然就在等待这声鸣叫。我的心狂跳不止,靠着树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在所有人起床前回去了。

5月26日

一直没有杰罗姆的消息。就算他把信寄去勒阿弗尔,也该转过来了……我的不安,只能倾诉给这本笔记。三天来,无论是昨天的博镇之行,还是祷告,没有一刻能令我愉快的。今天,我没心思写别的了。自从来到埃格维弗,我总被一种古怪的伤感包围着,也许并没有别的缘故。这种忧愁如此深沉,让我觉得它深植于我心中已久,只是从前被我引以为傲的“快乐”掩盖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