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鄙视?冷漠?不,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克服的东西,甚至没有可以让我为之斗争的东西。有时,我也犹疑——我的不幸会不会是凭空臆造?因为它的起因难以捉摸,也因为阿莉莎精于装聋作哑。我能抱怨什么呢?那次阿莉莎迎接我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笑意盈盈,更殷勤,也更关切。第一天,我几乎上了她的当……尽管她换了一种新发型:头发平平地向后梳起,面部线条很突出,仿佛是为了扭曲表情似的;尽管她穿了一件颜色暗沉的胸衣:摸起来质地很差,不太得体,也破坏了她身体的曼妙风韵……但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愿意都可以纠正。我还曾盲目地想,第二天起她就会主动纠正,或者在我的请求之下做出改变。我更担心的是那种关切和殷勤,这在我们之间并不常见。我担心她这么做是出自决心而非激情,冒昧说一句:是出自礼貌而非爱情。

晚上我走进客厅时,惊讶地发现钢琴不在原来的位置。失望之下,我惊呼起来。

“我的朋友,钢琴送去修理了。”阿莉莎异常平静地说道。

“孩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舅舅用一种近乎严厉的语气责怪道,“既然你用到现在都没事,等杰罗姆走后再送修也不迟呀,何必这么着急,剥夺了我们的一大乐趣……”

“可是爸爸,”阿莉莎脸颊发红,别开脸去,“我敢肯定,它最近的声音变得特别粗沉,就算杰罗姆也弹不出什么调子来。”

“你弹的时候,”舅舅接口道,“听着没那么糟呀。”

有片刻光景,阿莉莎俯身待在阴影中,似乎在专心测定沙发套的尺寸。然后她突然离开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舅舅每晚服用的药茶。

第二天她依然如故,上衣和发型都没变。她和父亲坐在屋前的长椅上,她又赶起昨晚的针线活,确切地说是缝补活:她从一个大篮子里,掏出很多破旧的短袜和长袜,摊放在旁边的长椅或桌子上。几天之后,她又开始缝补毛巾和床单之类的东西……这项工作彻底耗尽她的心力,让她的双唇失去一切表达之力,眼睛也失去神采。

“阿莉莎!”头天晚上我就惊讶地嚷起来。这张面孔失去了诗意,我几乎认不出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但她似乎并未察觉我的目光。

“怎么了?”她抬起头问道。

“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的心思好像离我特别远。”

“不,我就在这里。只是这些缝补活太花心思了。”

“你做针线活的时候,需要我给你读些什么吗?”

“恐怕我没法注意听。”

“你为什么要挑这么费神的事来做呢?”

“总得有人来做。”

“有那么多可怜的女人,得靠这个挣钱。你也非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总不至于是为了省钱吧?”

她立刻肯定地说自己最喜欢这个活。好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干过其他的活了,无疑都生疏了……她边说边笑,声音那么温柔,我却从未这样沮丧过。

“我说的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怎么哭丧着脸呢?”她的表情分明这样说着。我的心拼命抗争,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种感觉快要让我窒息。

第三天,阿莉莎让我把我们摘完的玫瑰送去她卧室,今年我还未曾踏入过那里,心中立刻升腾起多大的希望啊!她只消用一个字,就能治愈我因伤感而自责的心。

每当走进她的卧室时,我总是很激动。房间布置给人一种雅致的平和感,那是阿莉莎特有的味道。床边和窗帘上投下几道蓝色的暗影;桃花心木的家具明光锃亮。一切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在这份安静恬淡中,我感受到她的纯洁和饱含沉思的优雅。

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两幅马萨乔作品的大照片,本来挂在房间床边的墙上,但今天早上,我惊讶地发现,它们不翼而飞了。我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视线却恰好落到她床头放书的搁架上——这小书库是慢慢积累起来的,这里的书一半是我送的,另一半是我们一起读过的。我才发现这些书全被拿走了,取而代之放上的是我本以为她会嗤之以鼻的东西:一些毫无价值、庸俗不堪的宗教宣传小册子。我猛地抬起双眼,正好看到她在笑。没错,她一边观察着我,一边在笑。

“不好意思,”她随即说道,“是你的表情引我发笑。看到我的藏书,你的表情变化实在太生硬了……”

我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不,说真的,阿莉莎,你现在就读这些书吗?”

“没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原认为习惯了营养丰富的食粮,聪明人就绝不会品尝这种索然无味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