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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门,还把门推开了一半,把我们吵醒了。阳光射进来了。他看见我们还在床上,又退了出去。我看了看表:十点钟。 我套上衣服走出去。是一个牧羊人。我听到远处有他的羊群发出的铃声。他的两只大牧羊犬对我露出了牙齿,他用曲柄杖把它们赶跑,然后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用酢浆草叶子包着的一块奶酪,那是他带来给我们当早餐用的。几分钟后,艾莉森出来了。她把衬衣塞到牛仔裤里,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太阳。我们把剩下的面包干和橘子拿出来与牧羊人分享,把最后的胶卷也用完了。我很高兴有牧羊人在场。艾莉森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认为我们已经又恢复了过去的老关系。她已经把坚冰打破,这下该轮到我跳进水里去了。

牧羊人站起来,和我们握了手,带着他那两只凶猛的牧羊犬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下我们两个人。艾莉森四仰八叉地躺在我们用做餐桌的大石板上晒太阳。这一天风小多了,天空蓝得耀眼,像四月里一样暖和。远方响起羊铃声。有一只像云雀的鸟在我们头顶高高的山坡上歌唱。

“要是我们能永远待在这里该有多好。”

“我还得把车开回去还呢。”

“只是一个愿望而已。”她望着我,“来,坐这儿。”她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她的灰眼睛十分坦率地盯住我。“你能原谅我吗?”

我弯下腰,吻了她的脸颊。她趁势抱住我,我半躺在她身上。我们互相贴在左耳上低声说悄悄话。

“说你想干。”

“我想干。”

“说你还有点爱我。”

“我还有点爱你。”她捏我的背。“还非常爱你。”

“你会好起来的。”

“嗯。”

“以后别再跟那些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了。”

“永远不会了。”

“你真傻,在我这儿免费,还有爱情。”

“我知道。”

我盯着她贴在石头上的头发末梢,距我的眼睛只有一两英寸,努力想鼓起勇气向她坦白一切。但这就像一个人因为避不开而不得不踩坏一朵花一样。我用双手撑起身体想爬起来,但是她抓住了我的双肩,我不得不与她对视,经受她诚实的目光的考验。一会儿后,我转身坐起来,背对着她。

“怎么啦?”

“没什么。我真不知道是什么邪灵让你这样一个好孩子看上我这样的臭狗屎。”

“这倒提醒了我。是一个字谜的提示词。我几个月前看到的。准备好了吗?”我点头。“‘除了尼古拉斯的妻子以外,她全搞混了’……六个字母。”

我猜出来了,对着她笑。“这句提示词的结尾是句号还是问号?”

“同往常一样,以我哭结尾。”

寂静中,鸟又在我们头顶上唱起来。

我们动身下山。越往下走,天气越暖和。夏天上山来欢迎我们了。

艾莉森走在前头,很少有机会看到我的脸。我试图把自己对她的感情理清楚。她过分依赖肉体快感,注重一起达到性高潮,这仍然使我感到不快。她错误地认为这就是爱,看不到爱还有其他的表现方式……含蓄神秘的退缩、有所保留、到树林里散步,在最后一刻把嘴闪开。在帕纳塞斯群山中,我曾经想过,她的直露不含蓄,不懂得用比喻手法掩饰自己,会惹我生气,令我厌烦,就像通俗易懂的诗歌通常使我感到厌烦一样。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还未曾注意到她有一种秘密武器,可以顺利通过我在我们之间设置的一切障碍,而且屡试不爽。仿佛她真是我的姐妹,可以对我施加不公平的压力,随时可以用深刻的相似性来抹杀我们之间在兴趣爱好和感情方面的差别,或者轻描淡写使之变得毫无意义。

她开始谈当空姐的经历,谈她自己。

“天啊,刚开始当空姐时心情很激动,这种激动能持续几个班次。新面孔,新城市,和漂亮飞行员的新浪漫经历。多数飞行员把我们当成机组人员福利待遇的一个组成部分。似乎我们得排队等候那些参加过不列颠之战的可怜老家伙的垂爱。”

我大笑起来。

“尼古,空姐生活一点不好玩,简直摧残人。那该死的机舱憋死人。外面才有自由,海阔天空。有时候我简直想把门拉开,让气流把自己吸出去,从空中掉下来,享受一分钟没有乘客的美好可爱时光……”

“你是在开玩笑吧。”

“比你想象的要认真得多。我们称之为迷人的抑郁。当你为了一点收入而装出一副迷人的样子时,你的本性已经丧失殆尽。这就像……起飞之后,我们有时忙得不可开交,不知道飞机爬升到什么高度,往窗外一看,吓一大跳……就那样,你突然意识到,自己觉得还在这里,实际上早已飞出老远去了。就这么个意思吧。我解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