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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小路弯弯曲曲,直上崖顶,其余一切都在我们脚下了。我们已翻过顶峰,进入帕纳塞斯山上部。春天的凉风吹过一片两三英里的草地。远处,阴暗的黑色冷杉树林和灰色的壁立巨石节节攀升,渐成拱形,最后消失在羊毛状的白色云层之中。艾莉森从骡背上下来,我们从赶骡人旁边的草皮上走过。他四十岁光景,难看的鼻子底下蓄着令人讨厌的八字须,但是看样子很有独立精神。他给我们讲述牧羊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数羊只,挤羊奶,繁星清风,无边的沉默偶尔被铃声打断,还要小心防狼防鹰,一种六千年不变的生活。我为艾莉森做了翻译。她马上对他产生了好感,隔着语言障碍与他建立起半是性爱半是慈善的关系。

他说他曾一度在雅典工作,后来发生了动乱,再也没有太平的日子。艾莉森喜欢他说的这两个单词,不断重复,他笑着为她纠正发音,让她停下来,指挥她,仿佛她是一个管弦乐队。她放肆地向我瞥眼,想知道在我看来她的行为是否得体。我保持中性表情,但是我喜欢赶骡人。优秀的希腊农民是最少奴性最讨人喜欢的欧洲农民,他是其中之一。我喜欢他,同时也喜欢艾莉森。

在草地远端,我们来到两幢粗糙的小石舍,在一眼泉水旁。赶骡人就要和我们分手走另一条路了。艾莉森冲动地从她的红色希腊背包式手提包里摸出两包航空香烟,塞到他的手里。他和艾莉森长时间地握手,我为他们拍了照。

“告诉他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知道你知道,所以他喜欢你。”

最后,我们开始穿过冷杉树林。

“你一定以为我是多愁善感。”

“不,我不这样认为。可是你只要送他一包烟也就够了。”

“不,不够。我觉得,根据我喜欢他的程度,应该送他两包。”

过后她说:“那语言真美。”

“它原本就该那样。”

我们又爬了一小段路。“你听。”

我们在石头路上停下脚步聆听,周围一片静寂,除了微风吹过冷杉枝叶发出的声音以外,没有别的声音。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继续前行。

我们沿着小路攀登,不断穿过树林,经过蝴蝶飞舞的空地,走过乱石地带,有好几次连小路都找不到。爬得越高,天气越凉,眼前的大山湿漉漉的,呈暗灰色,直插云霄。我们很少说话,因为已经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山间一时僻静,我们奋力攀登,小路常常出现难走的地段,简直就是陡峭的石阶,我必须不断拉着她的手帮她一把,这一切耗去了我们的一部分体能储备,我们之间建立起一种与性无关的同志情谊,而且双方都接受了。

大约六点钟,我们来到歇宿点。它高踞林木线[57]之上,是一座没有窗户的微型建筑,筒形穹顶,有一个烟囱。门是铁做的,已经生锈,上面有杂乱的弹孔,那是内战期间与共产党分子作战时留下的。我们看到四张双层床、一堆旧的红毛毯、一个炉子、一盏灯、一把锯子和一把斧头,甚至还有一副滑雪板。但是看样子已有多年没人在那里住过了。

我说:“今天就爬到这里吧。”可是她不回答,只是往自己身上套上一件毛背心。

云雾笼罩着我们,天下起了小雨,我们又爬上了一座山峰,寒风刺骨,像英国一月份的天气。突然间,我们四周云雾缭绕翻滚,能见度降低到三十码以下。我回过头来看艾莉森,她的鼻子冻红了,她看样子很冷,但是她仍指向乱石密布的另一个山坡。

上了坡顶,我们到了一个山口。云雾和寒冷似乎只是对我们的一个小小考验,天奇迹般地开始放晴了。云层逐渐变薄,上面洒满了倾斜的阳光,俄顷豁然开朗,分裂成蔚蓝色的大云团。我们很快又行走在一片阳光之中。我们面前是一片宽阔的盆地,长满了绿色的青草,周围山峰环绕,在比较陡峭的山坡底下的碎石堆旁和低洼处,余雪尚未消融,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到处都有怒放的鲜花——风铃草花、深品红色的高山天竺葵花、鲜黄的紫苑花和虎耳草花。它们从每一道石缝里冒出来,它们给每一片草地增添了美丽的色彩。就像倒退了一个季节。艾莉森狂野地在前头奔跑,回过头来冲着我笑,两臂侧伸,像一只就要振翅高飞的鸟,接着又继续奔跑,一身深深的牛仔蓝,高兴得像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最高的山峰是莱克里峰,十分险峻,要迅速爬上去根本不可能。只能用手慢慢攀爬上去,还得频繁地休息。靠近顶峰时,我们发现了大量盛开的紫罗兰,偌大的紫色花朵香气盈盈。我们手拉手,终于奋力爬完了最后几码,站上了顶峰的小平台,上面有一个标志性的锥形石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