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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独自用早餐。是个刮风天,天空还是蓝的,但是海风猎猎,猛烈吹动着别墅前面两棵哨兵般的棕榈树的叶子。更南边的马塔潘海角海面上,来自伊奥尼亚群岛的夏季大风强劲。

我下到海滩上。小船已经不在那里了。这证实了我有关“来访者”的不成熟看法——小岛西边和南边有许多无人居住的小海湾,他们就住在一个小海湾的一艘游艇上,游艇也可能停泊在本岛以东大约五英里处一群无人居住的小岛的中间。我游出海湾,想看看康奇斯是不是在阳台上。但是阳台上空无一人。我躺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阵子,脸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海浪从脸上涌过,清凉惬意。我心中想着莉莉。

我举目向海滩眺望。

她站在海滩上,亭亭玉立站立在盐灰色的砂石上,背后是赭石的悬崖和绿色的植物。我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朝海岸游去。她顺着石头移动了几步,停下来望着我。我终于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直往下滴。我看着她,她距我大约十码左右,身穿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流行的十分漂亮的夏季连衣裙,淡菜蓝、白色和粉红色相间,撑一把加缘饰的阳伞,是同样的布做的。海风犹如她的宝石首饰,吹在她的连衣裙上,使她更显婀娜多姿。为了在海风中把阳伞撑好,她不时得费点小周折。海风犹如纤指,不断抚弄着她丝柔的金色长发,缕缕秀发时而缠绕粉颈,时而飘拂在嘴上。

她略微噘着嘴,一半是嘲弄她自己,一半是在嘲弄我,当时我还站在齐膝的海水里。我真不明白,此时我们两人之间竟然会保持沉默,有好一阵子只是严肃地互相对视着。就我来说,显然是因为激动。她那么年轻,羞涩之中略带顽皮。她的微笑显出几分尴尬,但又透出淘气,似乎她不应该到这里来,以免有举止不当之嫌。

“你的舌头让尼普顿[46]给割掉了吗?”

“你实在太迷人了。简直就是雷诺阿笔下的美女。”

她挪动了一下,距我远了些,手里转动着阳伞。我穿上沙滩鞋,一边用毛巾擦背,一边追上了她。她微笑着,既天真无邪又有几分狡黠。在陡峭的山谷通向砂石海滩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松树,她在树荫下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把阳伞合起来,并用它指向巨石旁边阳光底下的另一块石头,要我坐在那里。但是我把毛巾铺在巨石上,紧挨着她坐下来。此时的她双唇湿润,裸露的前臂上汗毛可见,左手腕上有一处伤疤,脑袋上是一头蓬松的头发,前天晚上的严肃表情一扫而光。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可爱的鬼魂。”

“真的吗?”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还想让她感到尴尬,但是她反而笑得更灿烂。

“其他那些女孩子是谁?”

“哪一些女孩子?”

“别装了。玩笑毕竟是玩笑。”

“那就请别坏了玩笑的兴致。”

“起码你已经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我什么也没有承认。”

她在回避我的目光,同时还在咬嘴唇。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她竟如此处处设防,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准备挡开。她用鞋尖摆弄着一块小圆石。灰色的鞋子很秀气,是小山羊皮做的,带扣儿,里面穿白色长丝袜,袜筒上绣了小花边,脚踝以上可以看到小瓣的光皮肤,可再往上四英寸左右则被连衣裙的下摆遮住了。我的感觉是,她有意伸出一只脚,好让我目睹这一具有时代特征的迷人细部。她的头发被吹到前面,把脸遮住了一点。我想把它撩到背后去,或者抓住她猛烈摇动,我到底想干什么,自己也不太肯定。最后,我凝视大海,情况有点像尤利西斯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你不断暗示,你做这一场假戏是为了讨好老头子。如果你想叫我参加,我想你最好是解释一下原因,尤其是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他并不知道究竟演的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阵,我不禁认为自己已经突破了她的防线。

“把手伸给我,我来给你相命。你可以坐得靠近一点,但不要弄湿我的裙子。”

我又吸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把手伸给她。也许这至少是一种间接的认可。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腕,用食指循着手相线划过。从连衣裙领子开口处底部,我可以看到她乳房的形状,皮肤很白,性感的柔和曲线从这里开始。她设法暗示我,这种平常的性感小伎俩是相当大胆的,是有损妇道尊严的。她的食指天真无邪地从我的手掌上划过,令我春心荡漾。她开始解读我的手相。

“你会长寿。你将有三个孩子。四十岁上将有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你的理智比你的感情力量大。你的理智背叛你的感情。还有……我看出你一生中有多次变节行为。有时你甚至背叛你的自我。有时你背叛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