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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后,带我去浇菜。农舍后面有一排长颈蓄水罐,水必须从其中的一只蓄水罐中取出。我们取了水,浇完菜,在普里阿普斯凉亭旁坐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长满绿色植物的湿土地的独特气味,颇有希腊夏天的气息。他做起深呼吸运动,同他在生活中做许多别的事情一样,像是在例行公事。他对我微笑,一下子跳回到二十四小时以前。

“现在告诉我有关那个女孩子的情况。”是命令,不是提问。他不相信我会再次拒绝。

“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拒绝了你。”

“不,起初没有。是我拒绝了她。”

“现在你希望……”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太迟了。”

“听你说话就像阿多尼斯[28],是不是被阉过了?”

静默。自从我发现他对医学有研究之后,我就想考考他;同时他笑我有宿命论,我也想让他惊愕一下,于是我决定回答他的问题。

“我还真被阉过。”他犀利地望着我。“被梅毒阉的。今年早些时候在雅典染上的。”他仍盯着我。“没事儿。我想已经治好了。”

“是谁诊断的?”

“村里的医生佩达雷斯库。”

“告诉我,都有什么症状?”

“雅典的诊所证实了他的诊断。”

“那当然。”他的话音冷冰冰,冷到使我的头脑又跳到他暗示的问题上来。“现在告诉我都有些什么症状。”

最后,我终于讲出了全部症状,讲得很详细。

“照我看,你患的是软下疳。”

“软下疳?”

“对,是软下疳,地中海地区很常见的一种病,不舒服,但无大碍。最好的治疗方法是经常用肥皂和水洗。”

“那么到底为什么……”

他用拇指和食指相搓,在希腊大家都知道这一手势表示钱,表示钱和腐败。

“你付钱了吗?”

“付了,买一种特殊的青霉素。”

“那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可以控告诊所。”

“你没有办法证明你没患梅毒症。”

“你是说佩达雷斯库——”

“我没有说他什么。从医学角度看,他做的完全正确。进行检验从来都是可取的办法。”听他的话,他似乎站在他们一边。他轻松地耸耸肩:世界就是这样。

“他事先可以提醒我的呀。”

“也许他认为提醒你不要纵欲比提醒你提防腐败更加重要。”

“他妈的。”

我为自己的病情已经得到缓解而感到如释重负,同时对这种卑鄙的欺骗行为感到愤怒。过了一会儿,康奇斯又开口说话了。

“即使患了梅毒——你为什么不能到你所爱的这个姑娘身边去呢?”

“真的——这件事太复杂了。”

“这很正常,没有什么不正常。”

在他的鼓动下,我慢慢地、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一点有关艾莉森的情况。想到他前天晚上对我挺坦率,我也就讲了些自己的罗曼史。我再次感到,他对我并没有真正的同情,只有无法解释的极端好奇。我告诉他最近写了一封信。

“她要是不回信呢?”

我耸耸肩。“她没有回信。”

“你想她,你想见她——你应该再写信。”看到他这股热心劲,我对他微微一笑。“你是想听天由命。我们不必再像淹死在大海里那样听天由命了。”他摇了摇我的肩膀。“快游吧!”

“不光是游泳的问题,先得辨明方向。”

“朝着姑娘游去没错。你说她能看穿你,她理解你,这很好嘛。”

我沉默。一只长有淡黄色和黑色花纹的凤蝶,在普里阿普斯凉亭周围的灌木中盘旋,找到蜜,从树缝里飞走了。我用脚在砾石地板上来回摩擦。“我认为我不懂得爱是什么,真的。要不是因为性,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完全不在乎。”

“我亲爱的年轻人,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垂头丧气,如此悲观。”

“我也曾有过心比天高的时候。我要是生来愚昧无知倒也好,现在也许就不会如此垂头丧气了。”我望着他。“这不能全怪我,这是时代造成的。我这一代人都这样。我们都有同样的感觉。”

“现在可是地球史上最伟大的开明时代,近五十年来我们打破的黑暗比过去五百万年还要多。”

“就像新沙佩勒村?像广岛?”

“我说的是你和我!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是这个美好的时代。我们没有被毁灭。我们也没有去毁灭别人。”

“没有任何人会是一座孤岛。”

“呸,废话。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如果不是这样,我们马上就会发疯。岛与岛之间有轮船、飞机、电话、电报——你要什么有什么。但他们仍然是孤岛,可以沉没或者永远消失的孤岛。你是一座尚未沉没的孤岛。你不应该如此悲观。你不可能是一个悲观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