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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觉得他知道我会来。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感到惊奇,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近乎怪相。

他的头几乎全秃,像旧皮革一样呈棕色。他又矮又瘦,很难说清他的年龄,也许六十,也许七十。穿海军蓝衬衫,着齐膝短裤,脚上是一双沾有盐巴的运动鞋。他身上给人印象最深的特征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棕色,眼白特别清澈,像是目不转睛地在凝视着什么,具有类人猿眼睛的穿透力,不大像人眼。

他举了一下左手,算是跟我打了个无声的招呼,接着他大步走到柱廊的角落,没等我把想好的话说出来,就转过身去对着农舍喊:

“玛丽亚!”

我听到有气无力的微弱回应声。

“我的名字叫……”他一转过身来,我便开始说话。

但他又举起了左手,这一次是示意我不要说话。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领到柱廊的边缘。他独断专行,不由别人分说,这种作风令我吃惊。他先环视周围景色,然后打量我。底下砾石地边上长着一些花,散发出藏红花般的香味,随风飘到我们身边来。

“这地方我选得不错吧?”

他的英语很地道。

“好极了。但你应该让我……”

他又一次不让我说下去,挥动他那肌肉发达的棕色手臂,指向远方的大海、群山和南方,那意思是要我对周围的美景有个恰当的评价。我偷眼看他,他显然是个难得一笑的人。他的脸好像老是戴着面具,毫无表情。从鼻子旁到嘴角有深深的皱纹,这表明他经历丰富,习惯颐指气使,对傻瓜很不耐烦。他有点疯癫,虽然可以肯定不对他人构成损害,但确实有点了。我甚至认为,他可能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了。他那猿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静默和盯视令人生畏,也有点滑稽,似乎他是在为一只鸟施催眠术。

突然,他奇怪地频频摇头,动作不大,像是在戏弄别人,又像是要对别人说什么,但不期望别人回答。接着,他又变了一副模样,似乎刚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打哑谜,是事先按计划排练之后上演的,现在可以结束了。我又一次感到非常惊奇。他一点也不疯癫,他甚至还露出了微笑。他的猿眼都快变成松鼠眼了。

他回到饭桌旁。“咱们喝茶吧。”

“我到这里来只是想讨杯水喝。这是……”

“你到这里是来找我的。请。人生苦短啊。”

我坐了下来,第二个位置是给我的。一个老太婆走过来了,穿着黑色衣裳,也许是年代久了,有点发灰。她的脸像印第安妇女一样布满了皱纹。她端着一个盘子,显得很不协调。盘子里有一把精美的银茶壶,一把水壶,一小碗糖,一小碟柠檬片。

“这是我的管家玛丽亚。”

他用发音准确清晰的希腊语对她说话,我只能听出自己的名字和学校的名称。老太婆对我点点头,双眼盯着地面,脸上没有笑容。她把盘子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康奇斯把盖在一个盘子上的平纹细布取下来,动作干脆利索,像个镇定自若的魔术师。盘子里放着黄瓜三明治。他倒茶,指了指柠檬。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康奇斯先生?”

“叫我的名字要用英国语音,‘奇’字要轻一点。”他抿了一口茶。“如果你要问赫尔墨斯的情况,宙斯知道。”

“恐怕是我的同事太冒失了。”

“你肯定已经了解了我的一切。”

“我知道的很少。但这更显出你的宽宏大量。”

他把目光转向大海。“唐朝有一首诗。”他的喉音显得有些做作,“‘边关秋叶落,举目皆蛮夷,君在千里外,双杯寄相思。’”

我笑了。“双杯?”

“上星期天我看见过你。”

“你把东西放在那里?”

他点点头。“今天下午我也看见你。”

“但愿你没有因为我在那里而不便到自己的沙滩上去。”

“绝对没有。我的私人沙滩在那一边。”他往砾石地那个方向指,“但我总是喜欢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你也是这样。好吧,吃三明治。”

他为我添了茶,茶里有大片撕碎的茶叶,散发出浓郁的中国茶清香。另一个盘子里有圆锥形的酥皮黄油蛋糕。我早已忘了可口的茶点是什么滋味了。我坐在那里吃茶点,心里充满了羡慕。我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吃集体饭菜,还得忍受集体的一切,而我十分向往功成名就者过的富足生活。我还记得以前和我的一位导师吃茶点的情景,他是马格达伦学院一位单身的老学监。当时我很羡慕他的房间,他的书,他那平静、刻板的生活。

我咬了第一口蛋糕,赞许地点点头。

“夸玛丽亚烹调手艺好的英国人,你不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