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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六,因为没有平常连续不断的风,天气变得很闷热。知了开始鸣叫。吱呀吱呀的叫声组成刺耳的合唱,却未能形成统一的节拍,令人烦躁不安,但是渐渐听惯了,以致有一天下了一场少有的阵雨,知了突然不叫了,倒觉得那寂静有如一次爆炸。它们完全改变了松树林的特征。现在它有了生命,熙熙攘攘,充满了可闻而不可见的生机。昔日的死寂荡然无存,胭脂红翅膀的蚱蜢、蝗虫、大黄蜂、蜜蜂、蠓、蝇蛆和其他成千上万种不知名的昆虫,一起在空气中搏动、吟哦、哼唱。有些地方,黑蝇成群,搅得你心烦意乱。我像个新俄瑞斯忒斯钻过树林,一边拍打一边诅咒。

我再次来到山脊。天气炎热,无风。大海呈珍珠般的青绿色,远处的群山呈灰蓝色。我可以看到布拉尼周围的松树林绿顶在阳光下微微闪烁。我穿过树林,来到有小教堂的海滨砂石滩,已是晌午时分。海滩上没有人。我在石头间搜寻,但什么也没发现,我也不感到有人在注视我。我下海游泳,上岸吃午餐,有黑面包、饮料和烤鱿鱼。遥望南方,有一艘鼓满帆的大帆船拖着一排六条小船,突突突地开过去,像一只绿头鸭领着一群小鸭。船头的浪花在光滑的蓝色海面上激起了梦幻般的黑色涟漪,船只消失在西边岬角背后,海面上的涟漪便成了唯一的文明象征。清澈的蓝色海水轻轻地拍打在石头上,树木像在期盼着什么,各种昆虫充满了活力,大地静悄悄。我在一棵松树稀疏的树荫下打盹,远离蛮荒的希腊,没有时间的概念。

太阳移动了位置,阳光照射在我身上,引起了我的性欲。我想起了艾莉森,想起了我们在一起做的性事。我多么希望她就在我身边,一丝不挂。要是有她在,我们会躺在松针上做爱,然后下海游泳,游完泳再做爱。我充满了干涩的悲哀,有些事情忘不了,有些事情已经弄明白。忘不了的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及其可能的发展结果,明白的是一切都已过去,同时也明白,或者刚开始明白,其他事情也都高高兴兴地成了过去——起码是我对自己的一切幻想;还有梅毒,没有什么复发的迹象。我的感觉是身体很健康。我未来的生活道路将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天躺在海边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活着就是一切。我感到自己焦躁不安,肆无忌惮地等待着某种冲动的到来,并听任其驱使。我翻过身趴在地上,与想象中的艾莉森做爱,像动物一样,没有罪恶感或羞耻感,完全是一部有感知能力的机器,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后来,我从发烫的石头上跑过去,纵身跃入大海。

我沿着铁丝网和灌木丛旁边的小路爬上去,从油漆脱落的门旁经过,又一次站在那块神秘的牌子前面。草径很平坦,拐了个弯,稍往下降,通到了树林里。那幢房子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白得耀眼,我面对的是它背阴的一面。房子建在一座小农舍的朝海一侧,农舍的存在显然比它要早。房子是方形的,屋顶是平的,东南两面有小拱形柱廊连接,柱廊上面是露台。我可以看到,二楼一个房间的落地窗打开通到露台上。房子的东面和背面是一排排的剑叶植物和开着鲜艳红花、黄花的小灌木丛。前面即朝南临海的一面,有一片砾石地,再往前,地面突然倾斜入海。砾石地两旁是挺拔的棕榈树,树用刷过石灰水的石头圈了起来。为了视野开阔,松树已经经过稀植处理。

那别墅令我感到窘迫。它太容易使人想起法国的兰岸,而没有一点希腊的风格;它雪白而豪华,像瑞士的白雪,我不禁手心冒汗,自觉粗鄙。

我走上一小段台阶,来到红瓦侧廊。有一扇门关着,门上有一个铸成海豚状的门环。门旁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百叶窗。我敲门,因为地是石头的,敲门声听起来特别清脆,可是没有人来开门。在一片昆虫的鸣叫声中,别墅和我都默默地等待着。我顺着柱廊走向房子朝南的正面,那里的柱廊更宽,小拱形也更开阔。我站在阴凉处,举目眺望林海、大海,直至远方淡灰色的懒洋洋的群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也是站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是在拱形结构前面的那个部位,同样是阴凉处与外面灼热的大地形成的强烈反差——我也说不清楚。

柱廊中间有两张旧藤椅,一张饭桌,桌布是蓝白相间的土布,桌上放着两只茶杯茶碟,两个大盘子用平纹细布盖着。靠墙有两张白藤长椅,配有坐垫。敞开的落地窗旁一个小壁架上挂着一口不大的钟。擦得很亮,铃锤上系着一条褪色的褐红色穗子。

我注意到茶桌是为两个人准备的,自己站在那角落里,颇有几分尴尬,想按英国的古老习惯悄悄溜走。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没有任何预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