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12/47页)

诗人都说,青春是热血如沸的日子,是爱的时辰、激情的瞬间;随着年龄增长,一次次智慧的冷水浴就会治愈这场热病。诗人错了。我在人生很晚的时候才懂得爱,那时我已经把握不住它了。青春是无知的,青春的激情空泛无物。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许配给表兄马尔凯鲁斯,他是我父亲的姐姐屋大维娅的儿子。也许是我的某种无知吧,或者也是一切女人的某种无知使然,这场婚姻当时在我看来无比平常。自从我记事以来,马尔凯鲁斯就跟别的屋大维娅和李维娅的孩子一样,是我们府里熟悉的一个身影;我和他一起长大,但我不了解他。如今,近三十年以后,他的性情,甚至他的外貌,我已经印象浅淡。他大约是个高个子,有屋大维家族的金头发。

但是我记得父亲给我发来一封信,告知我的婚事。我记得那语调。他像是在给陌生人写信一样,语调浮夸而生硬,丝毫不像他。他来信的地方是西班牙,他在那边平定边疆的动乱已将近一年,马尔凯鲁斯虽然才十七岁,也陪同他执行军务。信中说,他被马尔凯鲁斯的坚毅和忠诚折服,同时他也关心女儿的终身,要将她托付给一个品质有口皆碑的人,他深信,联姻十分符合我本人以及我们家族的利益。他祝我幸福,为他无法在罗马主持婚礼而道歉,但是说会恳请友人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代他主婚。他告诉我,李维娅会指导我所要做的准备。

我十四岁,觉得自己是成年女子;我受的教育让我这么觉得。我做过阿瑟诺多罗斯的学生,又是皇帝的女儿,又出嫁在即。我相信我的行止一派淑雅慵懒的姿态,以至于这种淑雅慵懒几乎就成了真的;我对我渐渐走进的世界没有警觉。

马尔凯鲁斯仍然是个陌生人。他从西班牙回来,我们一如既往,只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婚礼的安排进行着,我们的表现却像是我们与自己的命运无涉。当然,我如今知道,我们确实与它无涉。

婚礼是老式的。马尔凯鲁斯当着各位见证人的面,送给我一件礼物——镶嵌西班牙珍珠的一个象牙匣子,我道着仪式的套话接了过来。婚礼前一夜,我由李维娅、屋大维娅和马尔库斯·阿格里帕陪着,向我童年的玩具告别,能烧的烧给了家庭祀奉的诸神;当夜更晚的时候,李维娅代替我的母亲,给我编成六根发辫,表示我已经是成年女人,再拿白羊毛带子绑好。

我迷迷蒙蒙地行了婚礼。宾客们和亲属们聚集在院子里;祭司们说了祭司说的话;文件签了名,做了见证,双方各执一份;我讲了该讲的话,将终身托付给我的丈夫。晚上,宴会之后,李维娅和屋大维娅依照礼俗,给我穿上新嫁娘的长袍,领着我去了马尔凯鲁斯的卧室。我不知道自己有何预想。

马尔凯鲁斯坐在床沿上打呵欠;新娘的花儿随便撒了一地。

“很晚了,”马尔凯鲁斯说,又用我们幼年时使用的声音添了一句,“睡觉吧。”

我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我一定在瑟瑟发抖。他又打了个呵欠,翻身背对我,须臾入眠。

我嫁为人妻的生活便是这样开始的;我和马尔凯鲁斯的婚姻维持了两年,这一切大致没有变化。前面说过,我差不多将他忘了;没什么理由我要记得。

V.书信 李维娅致在西班牙的屋大维·恺撒(公元前25年)

李维娅向夫君致以柔情的问候。我遵照了您的指示;您女儿嫁了,她很好。此事且不多言,我要赶快写到更令我忐忑牵挂的事情——您的健康。因为我听说(别要我说出消息的来源)它较之于您向我透露的更不稳定,我便开始理解您为何迫切地希望看到女儿安然出嫁,同时我也比先前更加羞愧于我对婚事的异议,那一定给您带来了不快乐,我为此感到戚然。请相信我的怨怼已经消释,而且,我对我们的婚姻及其义务的骄傲感,也终于平复了我这母亲寄托于亲生儿子的野心。您是对的;马尔凯鲁斯承祧了克劳狄乌斯、尤利乌斯与屋大维三个家族的名字,我的提比略却只带有克劳狄乌斯这一家的名字。您做了明智的决定,一如往常。我有时会忘记我们的权威没有它表面看来的那么稳固。

我请求您从西班牙回来。那边的气候显然会诱发您动辄发作的热病,在那样蛮荒的地方,您也得不到合宜的照料。您的医者同意我的看法,并以其专业知识附和我出自感情的恳求。

马尔凯鲁斯本星期就会回到您那边。屋大维娅向您致爱,也请求您留心她儿子的安全;为妻的也向您致爱,她在为您的康复和儿子提比略的安康祈祷。请回到罗马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