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使命(第5/10页)

虽然如此,但他发现约可伯斯神父对他的态度并未改变。这位老学者以友善而又愉快的心情迎接了他,不等请求或提醒,他就主动地提出了他俩的研究工作。这使约瑟深受感动,因而重新安排了他的日课表,以致与度假之前的常规大为不同。如此一来,玻璃珠戏课程便不再是他的功课和职务重心了。他放弃了音乐档案的研究工作,也抛开了他与风琴师的友好合作。现在,他的主要工作是接受约可伯斯神父的教示:学习历史科学的几个部门。这位高僧向他这位特殊门生介绍了本笃会的背景及其早期的历史,进而探索了它在中世纪初期的渊源。他特别拨出一个钟头的时间,与约瑟一起阅读古老的编年史原文。当克尼克求他准许年轻的安东参加这些课程时,约可伯斯神父虽未露出不悦之色,但他毫不留情地告诫约瑟:对于这样一种热切的私下讲授,让第三者介入其中,纵使用心再好,也会形成严重的障碍。结果,安东因被邀参加而喜出望外,但只参加编年史的阅读,不过,他却不知道克尼克曾经为他尽过提携之力。获准参加此等课程的研习,对于这位青年僧侣而言,无疑是一种特别的殊遇,可惜的是,关于他的生平,我们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资料。这些课程必然曾是一种最高的乐趣和激励,因为他被允许参与的,乃是当代两位心地最纯,且最富创意的学者所做的研究工作与知识交流。不过,说他参与其中,未免言过其实了,因为,这位青年新手绝大部分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而已。

约瑟用以回报约可伯斯神父的办法,是向他引介卡斯达里的历史和组织,以及奠立玻璃珠戏的主要观念。这个引介工作紧接在他自己所开的金石学与史料研究课程之后,学生由此一变而成老师,而这位可敬的老师则成了一个用功听讲的弟子,有时也成为一位吹毛求疵的批判家兼质询者。这位可敬的神父,对整个卡斯达里的心智一直抱持着存疑的态度,持续了好一阵子。他看不出它的里面含有什么真正的宗教情致,因此他怀疑它有培养他所正视的人类善良的能力——尽管克尼克本人就是卡斯达里教育精神之下培养出来的一个最佳产品,而这正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听了克尼克的现身说法很久之后,他虽已有了一种转变,并且还准备推动卡斯达里与罗马的亲善关系,但他的这种疑惑就是没法完全消除。在克尼克当时匆匆草就的笔记簿中,就有很多显著的范例。下面所录,就是其中的一个——

约可伯斯神父:“你们卡斯达里人都是大学者和美学家。你们测度一首古诗中母音的轻重,并将所得的公式与某个行星的轨道公式关联起来。那虽是一种有趣的玩意,但只是一种游戏而已。而你们那种无上的奥秘和象征——玻璃珠戏——也只是一种游戏而已。我承认你们在努力尝试抬举这种漂亮的游戏,使它变成与某种圣礼相类的事情,或者,至少是使其成为一种软化的工具。然而,圣礼圣事不是这一类的努力所可得而生出的。游戏就是游戏,总不会成为别的东西。”

约瑟:“敬爱的神父,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缺乏神学的基础?”

约可伯斯神父:“省了吧,说到神学,还是不谈为妙。你们距离那个还远得很哩。你们至少要有几样简单的根基才行,例如,一种与人相关的学问,一种关于人类的真实学说和真正知识。你们不知人,既不明白人里面的兽性,更不晓得他之作为神的形象。你们只晓得卡斯达里人,一种特殊的产品,一种稀有的种族,一种难得的品种实验。”

不用说,对于克尼克而言,这自然是一种好运当头的事情,因为他与这位神父共同研究讨论,不但使他的视野作了最大的扩展,同时也使他有了绝佳的机会,让他争取神父对卡斯达里的好感,进而让他相信与教廷结盟的好处,借以完成上级交代他的任务。这种情况对于他的意图实在太有利了,以致不久使他开始感到了良心的不安。每当他与神父面对而坐或在院中踱步时,他就想到这位老人那样恳切地为他牺牲时间,而他却对他暗怀鬼胎,将他当作一个政治阴谋的对象加以征服,因而感到羞愧交加,乃至感到自己的卑下、不配。在这种情形之下,克尼克自然无法永久沉默下去,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他正在思量如何向这位老人吐露真情时,后者竟棋先一着,在他之前说出了他要说的话。

“我亲爱的朋友,”一天,他若无其事地对克尼克说道,“我们果真踏上了交流之道,不但非常愉快,并且,我也希望,获益匪浅。教学相长,这两种活动一直是我爱做的事情,如今已在我们两个互相切磋的当中结成了一种新的融合,对我而言,这事来得可谓正逢其时,因为我已开始进入老境,正愁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养老办法。因此,就我本人而言,我是这次交流的受益者。至于你们,我的朋友,尤其是你所代表出使和要服务的那些人,是否也如他们所希望的一样从这件事情得到好处,我就没有这么确定了。为了避免将来的失望,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请容许我这个老人提出一个问题。不用说,我有时会想到你逗留敝院的事由,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快事。直到最近,这也就是说,直到你休假的时候,你和在我们当中的意旨,在我看来,即连你自己似乎也不甚了解。我的观察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