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青春(第2/14页)

我家的小花园靠近山坡,被爬满常春藤的墙垣包围着;午后的阳光照在园里洁净的道路和钟乳石的栏杆上,照在那装着半桶水的水桶上和那艳丽绚烂的花坛上,一切都在微笑。我们坐在廊下舒适的椅子上,温暖而带有绿意的太阳光,透过叶缝,泻到地上,几只找不到窝的蜜蜂在树叶间东摇西晃地嗡嗡飞着。父亲为了我的归来,脱下帽子向上帝祈祷感恩,我们合着掌,静静地立着;虽然这不寻常的祷告使我有些难受,我仍然愉快地听着那些古旧的祷词,而且虔诚地说一声“阿门”。

随后父亲走到他的书室里去,弟妹也跑开了,四周静寂,我和母亲坐在桌旁。我一向就害怕这种时刻到来,因为即使我回家来是愉快的,受人欢迎的,可是我近几年来的生活并不是洁白无瑕的。

母亲用美丽而温和的眼睛向我凝视着,端详着我的脸孔,或许她是在思考着她应当说些什么话和应当提出什么问题。我沉默着,心情迷乱,玩弄着指头,等待她拷问。母亲虽然不会问我不名誉的事,可是总有些令人羞愧的地方。

她静静地注视了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接着把我的手放在她的秀丽的小手里。

“你有时候还作点儿祈祷吗?”她低声问。

“最近没有。”我不得不照实说,她有些忧虑地盯着我。

“你以后应当再学习祈祷才是。”她接着说。

我说:“以后再说!”

她沉默一会儿,终于说道:“可是你总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吧!”

我只好说是的,而她也不再提出那些麻烦的问题了。她抚摸着我的手,对我点点头,仿佛表示信任我,甚且用不着我向她认罪。接着她问起我的服装和换洗的衣裳,因为近两年来,我都自己料理,没有拿回家来洗补。

“我们明天去各处看看。”当我回答了她的问题以后,这个拷问便这样结束了。

不一会儿,妹妹把我拉到屋里去。在那个“美丽的房间”里,她坐在钢琴旁边,拿出以前的乐谱来,这些歌曲我虽然很久没有听也没有唱了,可是还没忘记。我们唱着舒伯特和舒曼的歌、纪尔夏的歌,德国和外国的民谣,一直唱到晚餐时。当我和鹦鹉交谈时,妹妹正在收拾饭桌。

这只鹦鹉虽然叫做宝丽,是个女人的名字,却是一只雄的。它会说很多的话,模仿我们的音调和我们的笑声,它同每个人的交情有亲疏的不同:和我父亲最亲密,无论他要怎样,它都可以;其次是弟弟;其次妈妈;再其次是我;最后是妹妹,它不大信任我的妹妹。

宝丽是我们家养的唯一动物,二十年来就像个小孩住在我们家里。它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听人笑,喜欢听音乐,可是不能太靠近它。当它每次听见邻近房间热闹地谈话时,就仔细倾听着,并且会以亲切的、讽刺的态度,说着或笑着。有很多回,当它悠闲而孤零地蹲在它所攀登的铁条上时,空气是寂静的,阳光和暖地照在房子里头,它便会唱出一种好像吹笛的声音,用深沉而优美的音调来赞美生活,歌颂上帝。那声音含有庄严、敦厚而亲切的意味,仿佛一个单独游玩的小孩无心唱出来的歌声。

晚餐后,我浇灌花园花了半个钟头,当我把衣服弄得又脏又湿地走回来时,我听见从走廊那边传来有点儿熟悉的姑娘的声音。我赶紧用手帕把手擦干净,走了进去。那儿坐着一位大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她站起来,注视我,把手伸给我,我认出她是海莲娜·克尔慈,她是我妹妹的女友,我曾爱恋过她。

“还记得我吗?”我愉快地问。

“绿蒂已经告诉我您回来了。”她和蔼地说。如果她只简单地说一个“是”字,那一定会使我更快乐的。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我不晓得再说些什么话才好;当她和母亲、绿蒂谈话的时候,我便往窗户旁边的盆花走去。

我睁眼望着街上,手指玩弄着天竺葵的叶子,但我的心思并不在那儿。我想起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天空是蔚蓝的,天气十分寒冷,我穿着冰鞋在河面上滑冰,两旁栽植着高大的赤杨树。我以生疏的姿态溜了一个半圆形,远远地跟着一位小姑娘,那时她年纪还小,不能滑冰,由一位女朋友拉着她走。

现在她的声音比先前更圆润、更动人了,虽然她现在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十分生疏。她已经是个美貌的少女了,我则觉得自己没有长高,没有长大,仿佛永远只是15岁。她走时,我又同她握了一次手,而且不必要地向她深深鞠了一个躬说:“晚安!克尔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