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旋风(第4/6页)

“今天又有雷雨。”父亲坐在桌旁说,他有一种敏锐的天气预感。我反驳他说,今天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一点儿西风的气息也没有。可是他微笑着说:“你不感觉到空气那么闷热吗?我们等着瞧吧!”

天气确是十分闷热,水沟里的污水非常臭,像南风初起时。我因为爬得太累,吸入了更多热气,感觉很疲劳,于是在屋门外脸向着花园坐着。我带着睡意,而且断断续续地读一本哥登将军、赫尔登英雄的历史,这时我愈觉得雷雨将届。天空中虽呈现着纯蓝的颜色,空气却沉闷得仿佛遮掩了太阳似的,更加使人难受,可是太阳仍然在天空高处。下午两点钟,我便回到屋里,准备去钓鱼。当我找寻渔线和鱼钩时,我有一种对于钓鱼的兴奋感觉,很愉快地觉得我还能保留着这种娱乐。

那天下午异常的闷热和寂静,我现在还忘不了。我提着鱼罐顺着河流走到下游的小桥,这小桥已经给高屋的阴影遮住了一半。在纱厂附近,能听到单调而叫人倦睡的机器声,好像蜜蜂在飞舞,每一分钟里又从上边的水车场传来一阵刺耳的圆锯声。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工人们已经回到工作场去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水车场的岛上有一个小孩子赤裸裸地在那潮湿的石块当中爬来爬去。制车匠的工作场前面有许多木材靠在墙上,日光灼射着,发出强烈的气味,这干燥的气味直传到我身上来。

鱼儿也觉察到这种异常的气候,发着脾气。头一刻钟里,几尾石斑鱼就游来吃饵,一条沉重而肥硕的鱼,腹部有美丽的红鳍,当我快要把它抓在手里时,它竟扯断了我的钩绳。不久之后,这些鱼儿就表现得非常不安。石斑鱼都深深地钻入泥堆里去,再也不理我的钓饵了。在上游有几群小鱼,顺着河流游下来,好像在逃避什么灾难似的,这一切显示出另一种天气快要到来,可是天空仍然非常宁静,一点儿也不见混浊。

我以为一定是哪里的污水把鱼儿赶下来了。但我还不想停止钓鱼,便想到别的地方去钓,于是走到纱厂前边的运河。我刚刚在木屋旁边找到地方,把我的钓竿等物打开,就看到贝达从楼梯窗户探出头来,向我招手。我装着没有看到的样子,把头低向竿子那边。

那围着堤岸的运河里,黑油油的河水流动着,我的形影反映在颤抖着的水波上,我坐着,把头放在两脚的当中。那个姑娘还站在上边,叫起我的名字来,可是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水面,并没有把头掉过去。

鱼儿急忙地游来游去,仿佛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逼人的暑热使我疲乏,今天没有什么希望了。身后的纱厂大房子里面,嗡嗡地响着机器声音,运河里的波浪低声地冲击着那蒙着青苔的、潮湿的堤岸。我没精打采地带着睡意,却仍然坐着。我因为太疲乏了,懒得把钓绳打开。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在这个朦胧的薄暮里,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安和忧虑的感觉。一阵强猛的风仿佛受压迫似的,很不舒适地打着旋。空气是混浊的,而且很臭,几只燕子怯生生地紧挨着水面飞去。我觉得头晕,心想大概是中了暑,水面好像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味,使我的肚里也有了难过的感觉,一直延入脑袋里去,浑身的汗水迸发出来。我把钓绳打开,使绳上的水点滴到手上,凉快了一下,然后把东西收拾起来。

我站起身来,看见纱厂前面广场上的灰尘打着滚,有如汇成了许多小小的云块,又突然腾空而去,合成了一堆大的云块。鸟儿在激动的空气中好像受了打击似的挣扎着,不久之后我又看见空中变成白皑皑的一片,仿佛下了一阵大雪。风也变得特别的寒冷,仿佛一个仇人向我扑来,把钓绳从水里刮起来,把我的帽子也刮落了,刮得我的脸孔好像被拳头打着一样。

这白色的暴风,刚才还像一阵白雪停在远远的屋顶上,现在蓦地环绕在我的周遭,刺入肌肤,它把运河的水浪激得很高,好像痴速转动着的水车冲击水面时所激起的泪花一样。钓绳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的周围变成一片白色荒地,阴风呼呼,像要灭绝人似的狂吼着。我的头和手受到袭击,灰土在我的四周飞扬,沙砾和木块在空中飞旋。

这一切使我莫名其妙,我只觉得有一种可怕的事情会发生。我一纵就奔进木屋里去,在这稀奇可怕的现象中我完全是盲目的。我紧紧地握着一条铁柱,在好几秒钟内,我头昏目眩地、非常恐怖地呆立着,不久才恢复了知觉。像这样的暴风,我从未见过,也不相信会有,现在它却像魔鬼似的掠过去,在天空高处发出一种令人发抖的声音,在屋顶上和门口的地面上落了白皑皑一大堆冰雹,巨大的冰块直滚到我身边来。冰雹和暴风的骚乱声,非常可怕,河水被冲击得起了白沫,在堤边起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