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子之间(第2/4页)

约翰·费拉谷思已经很少在邸宅里出现,几乎每餐都叫仆人送到画室里来,晚上则常常在城里打发时光。但只要一和妻子或阿尔伯特见面,他就马上变得沉静而稳重,仿佛忘掉了一切敌意似的。

他好像也已不太在意比埃雷了。以前,他每天至少把比埃雷叫过来自己这里一次,让他留在身边,或是一起到庭园里去。现在就是好几天没有看到孩子的脸,他也不会想把孩子叫过来一下。他在外头走着,要是男孩跑过来了,他就心不在焉地在孩子额头上吻一下,然后用悲哀而茫然的眼神看了看孩子就又走了。

有一天下午,费拉谷思来到栗园里,风吹在身上,温热热的。暖和的雾雨斜斜地飘着。从邸宅开着的窗子传来了音乐的声音。画家站住了竖耳倾听。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乐声纯正、严肃,音调优美、庄丽而悠扬。费拉谷思满怀喜悦地倾听着,这实在是一首适合老人听的音乐,乐声是那样朴实与收敛,不带一丝他年轻时最喜欢的那种酒神的陶醉曲调。

他静静地走进屋里,登上楼梯,没有敲门,不声不响地就走进音乐室里,只有阿迪蕾夫人看见他走进来。阿尔伯特在弹琴,母亲站在大钢琴旁倾听。费拉谷思在邻近的椅子上坐下,低下头一心一意地聆听着。偶尔抬起头来,眼光望向他妻子。正如他在对面湖畔的画室里一样,她在这个家的这个房间里,静静地度过幻灭的岁月,可是她有阿尔伯特。她陪着阿尔伯特起居、成长。现在,儿子是她的客人,也是她的朋友,她的家就是儿子的家。阿迪蕾夫人看来老了一些。她学会了静静地生活。她的眼光很是坚定,嘴唇有些干燥;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凭借,而是安定地处在自己的意境里,孩子们就在她的意境里长大。她很少流露感情,可以说没有多少柔情蜜意,以前丈夫期待在她身上获得的,她几乎完全欠缺。但是她的故乡就在她的周围。她的表情,她的品格和她的住居都具有特色和个性。无论如何,孩子们就是在她的地盘上愉快地成长大的。

费拉谷思满足地点了点头。对在这里的人来说,即使他永远地消失了,他们也不会感觉到失去了什么。他在这个家是可有可无的。他可以不断地在世界各地建立画室,可以专心一意地去从事创作,只是,哪里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故乡。幸好,他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这时候阿尔伯特停止了弹琴,也许他看到了,或是从母亲的眼神里,感觉到有谁进到房间里来了。于是他回过头来,惊讶而怀疑地凝视他的父亲。

“你好。”费拉谷思说。

“您好。”儿子尴尬地回答道,开始在乐谱柜里找了起来。

“你们刚才弹奏音乐了?”父亲亲切地问。

阿尔伯特耸耸肩,好像是在反问他:难道你没有听到吗?他红了脸,把脸躲在深深的乐谱柜里。

“弹得真好。”父亲继续微笑地说。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在这里是多么地不受欢迎,所以他用略带坦然的口吻说:“请再弹点什么吧!只要是你喜欢的,什么也可以!你进步多了!”

“不,我已经不想弹了。”阿尔伯特生气地拒绝了。

“你可以弹的,拜托。”

费拉谷思夫人探询地看着丈夫。

“那么,阿尔伯特,坐到这边来!”她说着,放上了一张乐谱。放的时候,她的衣袖碰到了摆在钢琴上的银质小花篮,花篮里插满了玫瑰。有几片褪了色的花瓣飘落在晶亮如镜的黑色地板上。

少年坐在钢琴椅上,开始弹了起来。他心烦意乱,大发脾气,像在做讨厌的家庭作业般地,飞快弹了下去。父亲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接着沉思片刻,最后突然站了起来,阿尔伯特还没有弹完,他就悄悄地从房间走出去了。走出去时,他听到儿子中断演奏,愤怒地敲击键盘的声音。

“如果我不在了,他们也不会在乎的,”画家边下楼梯边想着,“我们的隔阂是多么深,这也是一个家!”

比埃雷在走廊上向他奔来,两眼闪闪发光,兴奋极了。

“哦,爸爸,”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你来得太好了!我抓到了一只老鼠,是一只活的小老鼠!你看,就在我手里——你看见它的眼珠了吗?是那只黄猫抓到的,猫把老鼠当玩具,把它欺负得好苦。好几次故意放它跑,又把它抓回来。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一把从猫的鼻尖前把老鼠抓了过来,现在我们该把老鼠怎么办呢?”

他很高兴地抬起头来,老鼠在他捏得紧紧的小手中挣扎,全身发抖,惊恐地吱吱叫着。

“我们把它放到庭园里。”父亲说。

“来!”

他叫仆人拿来雨伞,把孩子牵了出去。稍许变得明亮的天空飘着小雨滴,又湿又滑的山毛榉,树干像铸铁般的油亮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