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剖心泣诉(第3/4页)

“你所说的话里,有一个地方我不明白,”他思考着说,“你说,你是为了比埃雷才没有跟你妻子离婚的。但问题是,你有没有强迫你妻子把比埃雷交给你。如果由法院判决离婚,那么一定会有一个小孩判给你的。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没有,奥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从来没有想过法官会用他的智慧来挽回我的错误与疏忽。这对我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个人力量不够,无法说服妻子放弃孩子,我只能等将来,看比埃雷自己决定要选择哪一个。”

“这样说来,问题只牵涉着比埃雷一个人而已。如果没有比埃雷,无疑的,你早就与你妻子离婚,而在这个广大的世界找到幸福了。即使没有找到幸福,至少也能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但现在你却在妥协与牺牲以及应急措施的混乱中有如困兽一般。像你这样的人,到了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费拉谷思神情急躁,大口地干掉一杯葡萄酒。

“你老是说死路、毁灭!不过正如你所看到的,我还活得好好的,也还在工作着。如果我屈服了,那才是完了。”

奥特不把他的激动放在眼里,依然毫不放松地冷静说下去。

“对不起,我并没有说对。你是个具有非凡能力的人,不然,你就无法忍受得这么长久了。但你自己知道这伤害你到了何种程度,也知道这使你苍老了多少的。如果你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那只不过是一无可取的虚荣而已。比起你所说的,我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你的生活是何等的凄惨。工作支撑了你,但那不是喜悦,而是麻醉。你的才华,有一半在每天无谓的小纷争中浪费掉了。在这个场合下所能获得的并不是幸福,而是听天由命。对你来说,听天由命太不值得了。”

“听天由命?也许是的。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谁是幸福的?”

“怀着希望的人就是幸福的!”布克哈德激动地喊道,“你怀着什么希望呢?名誉与金钱之类的外在的成功不算希望,这样的东西你拥有得已经太多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快乐!你因为从来不抱任何希望,所以才满足的!你的心情我了解,可是这种状态是非常可怕的。约翰,这就是恶性肿瘤。长了这样一个肿瘤,而不愿切除的,就是懦夫。”

他浑身发热,快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在他绷紧力量推展计划的时候,他从记忆深处看到费拉谷思的脸。往日跟今天一样的争吵场面在他的眼前浮现。他睁开眼睛,看到朋友的脸。朋友无精打采地坐着,眼睛一直看着下方,脸上没有任何少年时代的表情。以前只要一听到懦夫就会神经质地暴跳起来的他,现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反抗。

他只是脆弱地叫喊着而已:“尽量说出来好了!不必安慰我,你已经看到我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笼子里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地打击我、责备我的不体面。请继续说下去吧!我不会抵抗的,也不会生气的。”

奥特站在朋友面前动也不动,非常为他难过,但他还是狠下心来了。

“你应该生气的!你应该把我赶出去,说要同我绝交。不然,你就应该承认我说的是对的。”

画家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一丝力气,显得病恹恹的。

“那么,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吧,如果你认为那很重要的话,”他疲倦地说,“你高估我了。我并没有那么年轻,也没有那么容易生气。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可以来浪费,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个。坐下来,我们再来喝一杯酒吧。很好的葡萄酒,是你在印度喝不到的。大概在那边,愿意承受你的顽固的朋友也不会很多吧!”

布克哈德在朋友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近乎愤怒地说:“你现在不可以再伤感——特别是现在!如果我有什么该责备的地方,就说出来。然后我们好继续说下去。”

“不,你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你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奥特。无疑的,这二十年来你看着我走向毁灭。你带着友情,也许也带着哀怜看着我逐渐陷入泥沼里,但是你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想过要帮助我一下。你看到我每天带着氰化钾到处走动。你注意到我最后丢开了氰化钾没有服下,你觉得极度的满足。现在我深深地陷在泥沼里,无法脱身,你却站在那里责备我、警告我……”

他那热得发红的眼睛绝望地凝视着面前动也不动。奥特想再斟一杯葡萄酒,发现酒瓶里空空如也,现在他才注意到费拉谷思一下子,一个人就把一瓶酒喝掉了。

画家跟着对方的眼光看去,尖声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他激动地喊道,“我真的有点醉了。你别忘了我也有这样的一面。我常常几个月一次为了暂时摆脱痛苦而喝得醉醺醺的——这是为了振奋精神,你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