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热带森林(第2/3页)

“这些照片拍得太好了!”费拉谷思高兴极了,叫道,“都是你自己拍的吗?”

“一部分是的,”布克哈德坦白地说,“有的是我在那里的朋友拍的。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那里是什么样子而已。”他若无其事地这样说着,漫不经心地把照片捡起来。费拉谷思根本想象不到他为了搜集这些照片费了多大的苦心。他花了好几个星期,从新加坡雇来了一个年轻的英国摄影师,后来又从曼谷雇了一个日本人,数度上山下海,翻山越岭,把值得一看的美景一网打尽,全都拍了下来,最后再精心冲洗、复制,这就成了布克哈德的钓饵。现在他看到朋友已经咬住了饵,正拼命地往下吞,不觉兴奋了起来。他给朋友看房屋、街道、村庄、寺庙,以及吉隆坡附近奇形怪状的帕兹岩洞,伊波那儿荒凉、美丽的风化石灰山与大理石山的照片。费拉谷思问他有没有土人的照片。他抽出了马来人、中国人、塔米尔人、阿拉伯人、爪哇人的照片。有健壮的赤裸港口苦力,有瘦削的老渔夫、猎人、农夫、织工、商人,有披着金饰的美女,有黝黑的成群的赤裸孩童,有撒网的渔人,有戴着耳环用鼻子吹笛的沙卡伊人,有全身戴满硬银饰的爪哇舞蹈女郎。他也让画家看了各式各样的椰子树、大叶多汁的香蕉树、一小部分奇形怪状的藤蔓植物的原始林、神圣的寺院森林与养有乌龟的池塘、水田里的水牛、工作中的驯服大象,也有在水中嬉耍,向空中伸出喇叭般的长鼻的野生大象。

画家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拿在手里。有很多照片他只看了一眼就搁在一旁。但拿来比较,仔细端详的照片也不少。他把人物或头部的照片拿在手掌中伸向空中,细心地透视着。有不少照片,他都一一问起是什么时候拍的。他测量投影,充满幻想的直观愈来愈深沉了。

“每一张都可以画成画的。”有时候他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语道。

“够了!”最后他深深吁了一口气叫道,“你还得再告诉我一些,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你来了之后,好像一切都改观了。来,我们再散步一小时,你可以看到很美好的东西的。”

他兴奋得忘记了疲劳,拉了布克哈德到田野里去,在公路上漫步时遇见了回来的干草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温暖洋溢的干草气味。这使他回忆起了一段往事。

“你还记得吗?”他笑着问道,“我进入美术学校第一学期过后的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在乡下度过的时光?那时我画干草,就只画干草。这你还记得吗?我花了整整两个星期,去画积在山边草地上的两三个草堆,但怎么也画不好。我画不出那颜色来,就是干草那种没有感觉的灰色!好不容易我捕捉到了——并没有什么微妙之处,只要混合红跟绿就行了——我真是高兴极了,除了干草之外,我什么也不想。啊!那种第一次的尝试、寻找、发现的滋味真是太美了!”

“我想,绝对没有一件事是可以学得完的!”奥特说。

“当然没有。不过现在苦恼我的,与技巧完全没有关系。这几年来,常常看到什么,我就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来。那时候所见到的一切都不一样。有的时候我想,要是能把那其中的什么画出来就好了。有的时候我会在几分钟之间,再度发现一切事物都散发出异样的微光——但这样还是不行的。事实上,好的画家是很多的。他们都是具有纤细而微妙感觉的人,把有如一个贤明、纤细、谦逊的老绅士所看到的世界画出来。可是愿意把一个活蹦乱跳、血气方刚、纯洁的少年所见到的世界画出来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就是有人愿意去尝试,也往往都是一些拙劣的画匠而已。”

他顺手掐下在田埂边绽放的蓝色山萝卜草,凝视着。

“觉得无聊吗?”他突然有如醒过来一般地问道,疑惑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奥特微笑着,没有作声。

“其实,”画家又说,“我现在想要画的画里头,有一幅是野草花的花束。你一定知道我母亲会做那样的花束,在这方面,我母亲是个天才,我还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人。我母亲总是像小孩般,不断地唱着歌。脚步非常轻盈,戴着褐色的大草帽。每次我梦见母亲,她都是这样的打扮。有一天,我要画出母亲最喜欢的野草花的花束。在山萝卜草、蓍草与小的紫红色牵牛花中间夹着几根细细的青草与绿色燕麦穗。我带回来许多这样的花束。但我还做不出真的来。那非得带有那种完全的香味,非得像我母亲亲手做的不可。比如说,我母亲不喜欢白色的蓍草,她只要那种细长的、略带一点淡紫色的罕有品种。我母亲常常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在许多青草中挑选、决定要用哪一枝——啊,我说不上来,你也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