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旅(第6/20页)

“但这是可悲的。”我说道,其实对于这件事情我并没有过许多思考。

“我不以为这比其他的一切事情来得可悲,”里欧说,“也许那是可悲的,但却也美丽。法则规定它得这样。”

“法则?”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法则,里欧?”

“服务的法则。想长寿的人必须服务,但是想统驭的人却不长寿。”

“那么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抢着要统驭?”

“因为他们不懂。生为主人的为数不多,他们保持快乐和健康。但是其他借着努力才成为主人的那些人,结果是落得一无所有。”

“什么是落得一无所有,里欧?”

“譬如说,落得住在疗养院里。”

我对于这句话没什么了解,然而这些字却留在我的记忆里,使我觉得这个里欧晓得各种各样的事情,觉得他比这些表面上是他的主人的我们,也许还要懂得多。

关于是什么原因,使得我们的忠实朋友里欧,决定在莫比欧·茵菲里欧的危险峡谷中离开我们,参与这次难忘的旅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是在很晚以后,我才开始稍为疑心和检讨这件事情的境遇与更深的意义。这个显得是偶然而实际上是极为重要的事件——里欧的失踪——也似乎绝不是一件意外,而是连锁事件中的一环,透过这个连锁,永恒的敌人想尽办法要给我们的事业带来灾祸。在那个凉爽的秋晨,当我们发现仆人里欧不见了,而我们对于他的一切搜索依然是徒劳无功的时候,我的确不是唯一头一次感到大祸即将临头而命运虎视眈眈的人。

不过,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在我们大胆地横越半个欧洲和中世纪的一部分之后,我们在一个很狭窄的岩谷——意大利边界的一个野山谷——扎营,并寻找莫名其妙地失了踪的里欧。我们寻找他愈久,我们寻获他的希望在白天当中愈变得渺茫,我们愈是受到这种想法的压抑,认为这不单是我们的仆人当中一个受人欢迎、令人快活的人的问题——他不是遭到意外,要不然就是逃之夭夭,或者是被敌人虏获——而且是麻烦的开始,是一阵将肆虐在我们头上的暴风雨的初兆。我们花了整天的时间,一直到暮色沉沉,去寻找里欧,整个峡谷都搜索过了。虽然这些努力使我们疲乏,并且有一种无望和徒劳之感在我们当中产生,但奇怪而可怕的是:失踪仆人的重要性似乎与时俱增,而且我们的损失也引起了困难。不但是每一位朝圣者,更不用说全体职员,都为这个英俊、快活而听话的青年担忧,而且他的失去变得愈确定,他似乎也愈不可缺少。没有了里欧,没有了他那英俊的脸庞,他的好脾气和他的歌声,没有了他对于我们伟大事业所怀的热忱,这项事业本身似乎就神秘地失去了意义。至少,那是它影响到我们的方式。尽管在旅程的前几个月当中有一切的紧张和许多小幻灭,我却从来没有过一刻内在的软弱和严重的怀疑。没有一位成功的将军,飞往埃及的燕群中没有一只鸟儿,能比在这次旅程中的我,对于他的目标、他的使命、他的行动和期望的正当性,感到更有把握的。但是现在,在这个不祥的地方,当我继续在蔚蓝和金黄10月的整个日子里,听到我们的步哨的呼叫和信号,而愈来愈兴奋地一再期待报告的来临,却只是大失所望和凝视着困惑的面孔的时候,我头一次感到忧愁和怀疑。这些感觉变得愈强烈,我似乎也愈明白:不但是我对于再找到里欧已失去信心,而且样样事情现在都仿佛变得不可靠和令人疑虑。每一件事情的价值和意义都受到了威胁:我们的友谊,我们的信心,我们的誓言,我们的东方之旅,我们的整个人生。

纵使我误以为我们大家都有这些感觉,的确,纵使我对于实际上在很晚以后才经验到而谬误地归咎于那一天的我自己的情感和内在的经验,以及许多事情,后来我也弄错了,但不管怎样,还有关于里欧的行囊的这件古怪的事实。撇开一切个人的情绪不谈,这实际上相当离奇古怪,而且也是与日俱增的烦恼的来源。甚至于在莫比欧峡谷的这一天,甚至于在我们急切地寻找失踪的人的当儿,首先是一个人,接着是另外一个人,失去了行囊中的某件重要东西,某件不可缺少的东西,却到处都找不到。显然每一件失去的东西必定是在里欧的行囊里,虽然里欧跟我们其余人一样,只背着平常的亚麻布的行军粮袋——只不过是大约三十袋当中的一袋——但似乎在这个失去了的袋子里,装有一切我们在旅程中所携带的真正重要的东西。虽然这是一个有名的人性弱点,就是一件东西在不见的时候,价值就被夸大,而且似乎比我们所拥有的东西更不可或缺;虽然在莫比欧峡谷使我们感到这么困扰的许多物品的丧失,事实上后来都再出现了,或者终于证明并非如此不可或缺——但是,尽管如此,不幸的是在当时,我们以十分合理的惊骇,真的证实了一连串极为重要的东西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