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大海

“藤代,你这不是一直在等待吗?

你有过一次主动去寻找什么东西吗?”

窗外,无色的田园风光如流水般淌过。山的出现像是为了将一个个田园分开,穿过这座山又能看到新的田野展现在眼前。总之,哪里都看不到人影。窗外的世界带给人一种仿佛人类已经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的错觉。环顾车内,与车外一样,不见一个人影。只载了藤代一人的列车,悄无声息地向前行驶着。从东京出发时下起的雨,渐渐地化作春天的雪。

从小站下车,可以闻到一股轻微的潮水气息。藤代突然想起今天的目的地在海边。尽管车站里不见人影,但车道里还是并排停留着五辆出租车。坐上出租车后,藤代问司机这车站是怎样一种设计,出租车不会太多吗?司机说,因为这座城市里会开车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不管是去车站,还是去超市,大家都坐出租车出行。司机一边捯饬着他那头浓密的白发,一边哈哈大笑着说。

沿着海边公路开了十分钟之后,就看到一栋大房子。

从出租车上下来,进入胭脂色的大门,可以看到尽头处有一个宽敞的椭圆形中庭。细雪蒙蒙之中,银莲花、椿、水仙和荠菜在静静地绽放。一朵郁金香混在冬季的花朵中,性子好像有点儿急,没等春天完全到来,就已经绽放成一朵火红的花。

“感谢你特意从大老远赶来。”

在玄关处迎接藤代的,是两只三色猫咪和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我是电话里跟你联系的中河。”用稍带口音的声音做完自我介绍后,她将藤代领进饭厅,把一杯煎茶放在一尘不染的饭桌上。

“我才该感谢您,谢谢您特意通知我。”

藤代一边低下头,一边观察中河的面容。脸和脖子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可是黑色的瞳孔里散发着强有力的光。这是跟很多困难抗争过的战士般的美丽瞳孔。

“还有,这个也请用。”中河端来用木制器皿装盘还冒着热气的汤。番茄酸味后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洋葱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藤代不由得称赞好喝。

太好了,中河露出笑容。她上身穿一件米白色的高领衫,下身是材质柔软的宽松长裤,外面还披了一件白色的外套。她的凉鞋啪啪作响。她端来椅子,在藤代对面坐下来。

“藤代先生,你是医生,对吧?”

“是的,精神科医生。在大学医院做勤务医生。”

“那跟我这种半路出家的完全不一样。”窗外,充当了防风林的竹林在寒风中摇晃。竹林前面,一个坐在轮椅上有些年老的男子缓慢地经过。

“而且,这里用的是跟大学医院完全不一样的一套管理制度。”

三天前的夜里,中河打来了电话。

她说是通过宾得知晓了藤代的联络方式,说有要事需要跟藤代交代。在弥生离家出走的情况下,藤代并不想出远门。“电话里讲不行吗?”藤代问。中河沉默了片刻。话筒的另一边略微可以听到海浪声。明明电话的另一头应该是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却不知为何,这个海浪声听起来如此令人怀念。等待片刻后,她轻轻吸一口气,告诉藤代:“我想跟您说一些关于伊予田春的事情。”

“很多到这里来的人都活不长。所以,我看过很多死亡。”小春总是一边鼓励这里的人,一边拍着照片。大家都说会把她拍的照片当作自己的遗照。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说小春拍出了他们自己都没见过的笑脸。

藤代环顾整个食堂。坐在墙壁旁的两只三色猫咪同时叫着。藤代发现,黑白人物照片贴满了整面墙壁。露出羞涩笑容的老爷爷、安静微笑着的美女、一边流泪一边绽放笑容的青年……

“一直居住在离死亡如此近的地方,是怎样一种体验?”

藤代看着用细图钉钉在墙上的笑脸问道。

“虽然也有让人痛苦的事情,但是到这里来的大部分人都能平和地死去。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让他们以应有的姿态去迎接死亡而已。”

“您是怎样接受患者的呢?”

“人是一种如果身体和心背离就会产生混乱的生物。所以,当人知道自己要死亡的时候,就会因为这个背离而觉得痛苦。”中河用双手捧起装了煎茶的茶杯,“身体先变得衰弱,接近死亡。这个时候最痛苦。因为心还接受不了要死亡的事实。不过,会有一个时刻,心会赶上身体。当这个心和身体都接受了死亡的事实时,就是安定到来的时候。”

藤代跟中河一样轻轻地端起茶杯。还有点儿烫。到食堂来的老年女性们纷纷笑着挥手打招呼:“先生,您好。”中河笑意盈盈,挥手回应,好像幼小孩子们的母亲。

“小春每周往返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附近城市的影像出租店,为我们挑选在这里播放的影片。我们大家一起看了《罗马假日》《瑟堡的雨伞》《舞台生涯》等。她总是选一些恋爱旧电影,这里的观众们都很喜欢。因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想起来的是恋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