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的维纳斯(第9/11页)
“不错,”德·佩尔奥拉德继续唱道,“有两个维纳斯在我家,一个如块菰,我从地下挖;另外一个从天降,分给我们腰带的正是她。”
他指的当然是新娘的吊袜带。
“我的儿子呀,一边是罗马的维纳斯,一边是加泰罗尼亚的维纳斯,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小滑头挑了这个加泰罗尼亚,选中了最好的。罗马的那个黑如漆,加泰罗尼亚的这个白如玉。罗马的那个冷冰冰,加泰罗尼亚的这个火热情,一接近她就激动。”
结尾很精彩,引起雷鸣般的欢呼、鼓掌和狂笑声浪,我觉得屋顶都要被震塌下了。在座的只有三张脸表情严肃:新婚夫妇和我本人。我头疼得厉害,而且不知何故,婚礼总令我黯然神伤。不仅如此,这场婚礼还颇令我反感。
我应当指出,最后几节格调低俗,由副镇长帮唱之后,大家就移到客厅,欢送新娘入洞房,因为很快就到午夜了。
阿尔封斯先生拉我到窗口,然后移开目光对我说道:
“我说了您会笑话的……但不知我怎么了……我中了邪啦!简直活见鬼!”
我头一个念头,就是他感到自己受到威胁,要出蒙田[245]和德·塞维尼夫人[246]所谈的那种倒霉事:
“爱情王国遍地充斥着悲剧故事[247]……”
我心中暗想道:“这类意外事,唯有聪明人才能碰到。”
“亲爱的阿尔封斯先生,科利尤尔酒您一定是喝多了,”我对他说道,“我先就提醒过您。”
“嗯,也许吧。说起来,事情特别可怕。”
他话语说不连贯,我想他是完全喝醉了。
“我那枚戒指,您很清楚吧?”他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
“怎么,被人偷走啦?”
“没有。”
“这么说,您取回来了?”
“没有……我……这个邪门的维纳斯,我从她手指上取不下来了。”
“哦!您用的劲儿还不够大吧?”
“哪里呀……不料这个维纳斯……手指头却收紧了。”
他一脸惊愕,注视着我,身子靠着窗子的长插销,以免跌倒。
“乱说什么!”我对他说道,“您准是把戒指戴得太靠下了。等明天,您用钳子就能拔下来。不过得当心,别损坏雕像。”
“跟您说了,不行。维纳斯的手指弯回去了,手攥起了拳头,您听明白了吗?……看来她成了我的妻子,既然我把戒指给了她……她不肯还给我了。”
我猛然打个寒噤,顿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接着,只听他叹了口气,一股酒臭扑鼻而来,又完全打消了我内心的惊恐。
“这个可怜虫,怕是完全醉了。”我心中暗想道。
“先生,您是考古学家,”新郎可怜巴巴地又说道,“这类雕像您很了解……会不会有什么弹簧,有什么鬼机关之类的,我可一点儿也不懂……还是您去瞧瞧,好吗?”
“好哇,”我说道,“您跟我来。”
“不行,您最好还是一个人去。”
我走出客厅。
用晚餐这阵工夫,天气骤变,雨开始下大了。我正要去要一把雨伞,忽一转念,又停住了,心中不禁暗想:“听了一个醉汉的话,我就去察看,岂不成了个大傻瓜?谁说他不是有意捉弄我,好给那些厚道的外省人落下笑柄,至少也会把我淋成落汤鸡,得一场重感冒。”
我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往下淌雨水的铜像,没有再回客厅,干脆上楼回房间睡觉。可是,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眠。这一天发生的各种场面,又在我的脑海浮现。我想到这位少女,多么美丽而纯洁,竟落到一个粗暴的醉鬼手里。我心中不免感慨,讲求门第的婚姻,多令人憎恶啊!一位披着三色绶带的乡长、一位披着襟带的本堂神甫,就这样把一位世上最纯真的少女献给了弥诺陶洛斯[248]!在这种两情相悦的恋人愿以生命换取的吉日良辰,两个并不相爱的人,相互间又有什么话可说呢?一位女子,一旦看到一个男人粗鲁的样子,还能够爱他吗?最初的印象抹不掉,我敢断言,这个阿尔封斯先生将来为妻子所恨,也是咎由自取……
我的内心独白在此大部分略去,而我心里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楼里人来人往,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马车启动的声响。继而,又似乎听见好几个女人上楼的轻微脚步,到上面便朝与我房间相反的另一端走去。那大概是护送新娘入洞房。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下楼去了。德·佩尔奥拉德夫人的房门关上了。我又不禁思忖,可怜的姑娘一定心慌意乱,局促不安啦!我心中抑抑,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个单身汉,在办喜事的人家里,总扮演一个傻瓜的角色。
楼里寂静下来,过了一阵工夫,楼梯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木楼板吱咯吱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