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 三(第6/11页)

“小家伙,你得找点儿事干啦,”卡门和我说,“如今米饭和鳕鱼[57],王上都不供给了,得自个儿谋生啦。你太笨了,做贼是不行的。但你身手矫捷,力气很大。倘若有胆量,可以上海边去走私。我不是说过让你吊死吗?那总比枪毙强。搅得好,日子可以过得跟王爷一样,只要不落在民兵和海防队手里。”

这鬼婆娘用这种怂恿的话指出了我的前途。犯了死罪,我的确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不用说,她没费多大事儿就把我说服了。我觉得这种冒验与反抗的生活,可以使我跟她的关系更加密切,她对我的爱情也可以从此专一。我常听人说,有些私贩子跨着骏马,手握短铳,背后坐着情妇,在安达鲁齐省内往来驰骋。我已经在脑子里看到,自己挟着美丽的波希米姑娘登山越岭的情景。她听着我的话笑弯了腰,说最有意思的就是搭营露宿的夜晚,每个罗姆拥着他的罗米,进入用三个箍一个幔支起来的小篷帐。

我说:“一朝到了山里,我就对你放心了!不会再有什么排长来跟我争了。”

“啊,你还吃醋呢!真是活该。你怎么这样傻呀?你没看出我爱你吗,我从来没向你要过钱。”

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想把她勒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卡门找了一套便服来,我穿了溜出塞维尔,没有被发觉。带着巴斯蒂阿的介绍信,我上吉莱市去找一个卖茴香的商人,那是私贩子聚会的地方。我和他们相见了,其中的首领绰号叫作唐加儿,让我进了帮子。我们动身去谷尚,跟早先与我约好的卡门会合。逢到大家出去干事的时节,卡门就替我们当探子。而她在这方面的本领的确谁也比不上。她从直布罗陀回来,和一个船长讲妥了装一批英国货到某处海滩上交卸。我们都上埃斯德波那附近去等,货到之后,一部分藏在山中,一部分运往龙达。卡门比我们先去,进城的时间又是她通知的。这第一次和以后几次的买卖都很顺利。我觉得走私的生活比当兵的生活有意思得多,我常常送点东西给卡门。钱也有了,情妇也有了。我心里没有什么悔恨,正像波希米俗语说的,一个人花天酒地的时候,生了疥疮也不会痒的。我们到处受到好款待,弟兄们对我很好,甚至还表示敬意。因为我杀过人,而伙伴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等亏心事的。但我更得意的是常常能看到卡门。她对我的感情也从来没有这么热烈。可是在同伴面前,她不承认是我的情妇,还要我赌神发咒不跟他们提到她的事。我见了这女人就毫无主意,不论她怎么使性,我都依她。并且,这是她第一遭在我面前表示懂得廉耻,像个正经女人。我太老实了,竟以为她把往日的脾气真的改过来了。

我们一帮总共是八个到十个人,只有在紧要关头才聚在一起,平日总是两个一组,三个一队,散开在城里或村里。表面上我们每人都有行业:有的是做锅子的,有的是贩马的。我是卖针线杂货的,但为了那件塞维尔的案子,难得在大地方露面。有一天,其实是夜里了,大家约好在凡日山下相会。唐加儿和我二人先到。他似乎很高兴,对我说:

“咱们要有个新伙计加入了。卡门这一回大显身手,把关在泰里法陆军监狱的她的罗姆给释放了。”

所有的弟兄们都会讲波希米土话,那时我也懂得一些了。“罗姆”这个字使我听了浑身一震。

“怎么,她的丈夫!难道她嫁过人吗?”我问我们的首领。

“是的,嫁的是独眼龙迦奇阿,跟她一样狡猾的波希米人。可怜的家伙判了苦役。卡门把陆军监狱的医生弄得神魂颠倒,居然把她的罗姆恢复自由。啊!这小娘儿真了不起。她花了两年工夫想救他出来,没有成功。最近医官换了人,她马上得手了。”

你不难想象我听了这消息以后的心情。不久我就见到独眼龙迦奇阿,那真是波希姆出的最坏的坏种:皮肤黑,良心更黑,我一辈子也没遇到这样狠毒的流氓。卡门陪着他一块儿来,一边当着我叫他罗姆,一边趁他掉过头去的时候对我眨眼睛,扯鬼脸。我气坏了,一晚没和她说话。第二天早上,大家运着私货出发,不料半路上有十来个骑兵跟踪而来。那些只会吹牛,嘴里老是说不怕杀人放火的安达鲁齐人,马上哭丧着脸纷纷逃命,只有唐加儿、迦奇阿、卡门和一个叫作雷蒙达杜的漂亮小伙子没有着慌。其余的都丢下骡子,跳入追兵的马过不去的土沟里。我们没法保全牲口,只能抢着把货扛在肩上,翻着最险陡的山坡逃命。我们把货包先往底下丢,再蹲着身子滑下去。那时,敌人却躲在一边向我们开枪了。这是我第一遭听见枪弹飕飕的飞过,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有个女人在眼前,不怕死也不算希奇。终于我们脱险了,除掉可怜的雷蒙达杜。他腰里中了一枪,我扔下包裹,想把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