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秋天(第3/4页)

克鲁索像老师一样,小声地介绍着克劳斯纳这个平台可以继续扮演的避难所的角色。他说起回归者,说这样的人会不在少数,一旦那些人认识到商品世界里的种种虚伪。“他们还有机会认识到,艾德,很多在那儿出生,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世界的人,那些人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娱乐产业,汽车,私人住宅,整体厨房,为什么不呢?对那些人来说,那就是他们的身体,是他们身体的自然延伸,他们感觉和思维的所在。他们的灵魂牢牢地锁在汽车仪表板上,已经被立体声震聋,或者在博世牌的灶台上蒸发。他们已经体会不到自身的不幸,听不到消费者这个词里蕴含的辛辣讽刺——单单这个词本身!这个词发音里的动物性,全是牛铃的声音,被赶过小康生活的山丘,吃着草,咀嚼着,消费,消化,再消费——吃喝拉撒,这就是消费者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此而设计的,从消费者的出生直到死亡。对消费者的保护就像围栏,是草场上的篱笆。消费者中心记录下畜群的每一次行动,报告平均消费量,不是像发动机那样按里程记录,而是按年,按十年。比如说以一生来计算,消费量是多少,到一个消费者消费不动需要多长时间。单这个词本身,艾德,这个牛眼一样的词,就已经足够证明了——如果人们还有耳朵的话。”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听着每隔二十秒就响一次的雾笛,“嘟——嘟——嘟”,停顿。“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重要的旺季延长期。我想咱们很快就重新开始安排宿营。”因为不能表示赞同,艾德感到很伤心,但他也没有反驳。他的任务是留在伙伴身边,照顾他,保护他,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小心他不伤害自己。同时,想到现在坚守在这里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两个,这又让艾德感到很幸福:两个最亲密的朋友,独自经营着克劳斯纳,完成的是实际上不可能的事,用他们自己的劳动,就像两个英雄。

克鲁索对即将到来的分配日寄予了很高期望,虽然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可分配的了。主要是维持关系,维持“组织”,那个“家庭”或者曾经被称作这个的东西。他酒喝得比夏天时更多,说话的时候很快就会漫无边际。他把克劳斯纳的那两个活门连续好几次叫成“自由的心门”。

艾德像刚到这儿的那几天一样削着洋葱,洋葱和土豆。查看了地下室和冷库的储备后,他列了一个清单。他学着厨师迈克的样子弄了一个购物清单,设计了临时状态下的菜单:炒鸡蛋,煎肉饼,香肠,可以选择配面包或者土豆。他现在是克劳斯纳的军需员,既是厨师、助理厨师,也是洗碗工,是这个如今显得十分巨大的厨房的核心,尽管也难免会有沮丧的时候,但他心中还是有种自豪感。还有什么能够更好地证明他从出发以来有了多大的变化。趁着怀疑或者哀伤还没有占领他的这个想法,他使劲咬了一口洋葱:鲁滨孙梦到星期五,星期五就出现了。克鲁索把筹码押在他身上没有押错。克鲁索选择信任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到那时为止都不具备的东西。克鲁索的梦是对的。

这些天,那个没明说的前提条件的账户上多了不少收入——应该早就盈余了。那种说谎的感觉,或者在克鲁索身边,在短工圈子里,在所有那些号称具有反叛精神的人中间时不断在艾德心中引起压抑感(让他沮丧)的东西烟消云散了。还有:他没有走,没有随波逐流。

地下室的储备里有几百个梨罐头,罐头盒上已经生了锈,应该是前些年留下来的,标签已经烂了。艾德把罐头盒清理干净,把罐头搬到上面的厨房里。他向克鲁索建议说可以把这些梨罐头当成蜜饯甜品卖。还有冷库里的那些糕点,这本来是给最后那拨企业疗养客(七武士和他们的家属)准备的,那个可以当成“餐后甜点”提供。他用餐刀比画着,解释自己打算把那些橡皮一样的果冻蛋糕切成多大的块卖——尖尖的一小块,“30或者40芬尼一块”。克鲁索正在两个活门之间奔来奔去,以便传送餐点和酒水,他瞪着那把餐刀,然后抱住了艾德,用俄语说: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他一溜小跑回到窗口那儿。是的,现在他们真的亲如手足了。

到了本该是分配日的那天,只来了五个短工,艾德都不太熟悉。没有遭遇船难的人,没有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人带着小包的捐赠品。很快他们就弄明白,这些短工只是想来喝酒看日落的。尽管艾德招待得很周到,他们还是抱怨说夏末的那种陡崖特饮怎么没有了。克鲁索回到吧台前调酒。艾德很生气,但他的朋友示意他冷静。这群人手里拿着酒杯,爬到海边陡崖的最高点那里去,那个地方在兵营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似乎并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