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第3/3页)

一阵咸咸的、细密的雾扑到他们脸上,岸边的石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艾德脑海中有几个句子盘旋不去,他突然有种很好的预感,但还没等他说起C(甚至还可能说到G),克鲁索就开口解释起来。

“他们把这个叫灌装。机器蹾到地上的时候,混合的酒精——白酒和气泡酒——就会直冲脑门,人就像是被发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搞那个不需要很多的酒,那个效果是物理的,不是化学的,你明白吗,艾德?”

“我物理从来学得就不好。”艾德回答说,强烈的想要跟克鲁索聊一聊的愿望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以前他们把这叫作礼拜,一周搞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水里结束。他们在意大海,尊敬海,崇拜海。这很原始,但能理解。他们以前的那个歌手搞灌装的时候追求的是开关的效果,脑袋里面的电路开关,能够开阔思想的大脑程序什么的,不过那个人已经离境了,去年。从那以后,这件事也开始走下坡路。甚至包括那棵佛树……”

“佛树?”

“是,一棵长了上百条胳膊的树,就是上百条树枝。一棵无与伦比的了不起的树。有些人也把它叫作梦之树,就在卡普里路边上,紧挨着海岸。他们用这棵树来举行接纳仪式。他们坐在树上——边喝酒边等着看谁会先掉下去。几乎每个人都会被接住,不会出什么事。据说这棵树能给所有需要的人带来好运气。不过我真的不建议你去尝试,艾德,你不用那样做,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你了,也会接受你的。”

克鲁索的体贴。艾德很感动。

“很多事都改变了。”他又提起那个话头。

“你说得对,咱们用在诗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是吗?”

“咱们的神圣事业!”

艾德回答得太不假思索。一种反抗和好感的迷乱组合。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艾德。”

艾德没说话,他的视线模糊了。他就是太累了而已,这些不眠之夜让他变得敏感。但是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睛,要说的话很自然地就出来了。

“你姐姐的那张照片,洛沙,让我想起了G,我的女朋友,她被车撞死了,有轨电车,一年前。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咱们俩失去的是同一个人。”

克鲁索停住不动了,如果说在一块全是石头的海滩上能够不动的话。

“你不是遭船难的人,艾德。”

“不是?”

“不是。你来之前两天的那个晚上,我梦到你来了。我看见你走过来。就像有人写过的那样:现在是时候给我一个仆人,给他一个能提供帮助的朋友。”克鲁索转过脸去迎着风,一只手放在艾德的肩膀上。他轻轻地笑着,不过艾德也可能是听错了,那也可能是叹息,或者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笛福的句子而已,艾德,别害怕。对于鲁滨孙来说,星期五就像是他的领航员,至少在他的梦里是那样的。星期五是能够帮助他离开那个岛,帮助他离开自己所遭遇不幸的领航员。在梦中,是星期五告诉他要躲开哪些地方才不会被吃掉,哪些地方可以放胆子一去,哪些地方不行,或者他应该怎样获得食物……”

“但故事的发展又是另外一回事,书上说,是克鲁索救了星期五,故事里讲的完全相反。”

“你确定吗?”

“你可能看到过我,在我到的时候,在港口?”

“不,艾德,只是梦到过。一开始我当然很怀疑。但是那些诗证明了一切。”

艾德尽量控制着走的速度,努力不让朋友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滑脱。他想到,从克劳斯纳的窗户实际是看不到下面的海滩的,这是他几天前发现的,在那之前他眼睛肯定是出毛病了。他肯定是自己以为分配日那天看到了海滩和兵营,在克鲁索的望远镜里,在克鲁索的手掌底下。

他的朋友走在海滩里侧,这让他显得更为高大,艾德只要稍稍一转头,头就会靠到克鲁索的胸前。他发觉克鲁索也努力跟他的步调保持一致,这在坡度很大的海滩上很困难。艾德的鞋(确切地说是辐条的那双麂皮鞋,他几天前开始穿这双鞋)早就湿透了,因为他并没有躲避那些温柔地卷过来的浪花边缘,而是径直穿了过去。

克鲁索看着他。

或者说看着他身后,看着恰好在这个时候超过他们的一艘巡逻艇上的灯光。

或者他看的是更远处的那些小光点,在那些远洋轮船或者瑞典人专用渡船的航道上,它们从那里驶过,慢得就好像需要好多年的时间。艾德发觉肩膀上的那只手变得僵硬。他转过头,这时,克鲁索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