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第2/3页)

“什么,艾德?”

“不知道我是不是能……”

“能,艾德,你能的。”

“最好还是不要。”

“像讲故事的人那样做,他们想跟什么事保持距离的时候,就干脆用另外一个人称——他,你,她,它。”

“你是说他们陷在里面太深了?”

“也不一定。”

“保持距离。”

“那么他看见了什么呢,我的朋友?”

“他转过头的时候,看见C也像疯了一样到处乱敲。她用的是自己的皮凉鞋。她的动作很笨拙,每敲一下都会发出短小急促的斗士般的叫声,声音中充满张力,就像是网球运动员发球时的叫声,听上去总是有些绝望,但同时又是她意愿的最纯粹体现,你明白吗?”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了我们,呃,我是说,他们共同的围捕行动。他们敲打着前进,杀出一条道路。她发出轻轻的砰砰声,他发出响亮的啪啪声,一个小号的,一个大号的,简直就像音乐一样,仿佛他们俩是鸳鸯大盗邦妮和克莱德。突然,她笑了起来,她躺在床上,紧紧盯着我,笑着……抱歉,我又用我了,我用那个方法不会讲。我就说我,或许你可以想象成他?”

“我是别人。[2]]”

“兰波说,这必须用法语说意思才对,而且只对以前有意义,在大家还知道别人是什么人的时候。”

“用法语说?”

“是的,你这个腐烂的小预言家,说的就是这个。”

“我就知道。”

“笑声就那样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躺在那儿,在床上,两个胳膊挥舞着,脚后跟磕着屁股,整个身体一抬一抬,肩膀一抽一抽,她一边笑一边叫,她叫的是‘哦,哦!’,还有‘不可思议!’‘啊!’,然后她就开始打嗝,打得非常厉害,你肯定从来没见过打嗝打成那样的。”

艾德的肩膀也抽搐起来。

“可能是因为吓着了。后来她就只能喘粗气了,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看上去就像一个小丑,眉毛挑得高高的,我渐渐开始担心起来。”

“不奇怪,艾德。”

“你知道,我见识过蟑螂,服兵役的时候跟这些虫子在一个房间里待了整整十八个月。它们是顺着暖气管道爬过来的,从洛伊纳[3]化工厂一路爬到兵营里。那些大的真是很肥,可能是基因变异的品种,被化学品弄得身强体壮,而且一代比一代强壮。不过几个星期之后我就熟悉了它们的习性,我了解它们,甚至可以说我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比如我就知道它们那小小的复杂的身躯会对气压有什么反应,我是说,对气压的最细微变化。哪怕我只是举起笔记本,它们都能知道。我只是翻一页,它们在窝里就能感觉到,而且我确信它们能记录下我写的每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都被它们翻译成非常细微的振动频率。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就像是读者。它们不但对我柜子里的巧克力和脏衣服了如指掌,还熟悉我写的家信,知道我试着写诗时的得意洋洋,每一个词……”

“你打死了自己的读者。”

“秘诀是:永远不要朝它们待的地方打,不对,你要朝它们逃跑的路上敲。C看我打的时候明白了这一点。等我明白她明白了什么的时候,我的经验,我的自信,我突然不觉得恶心了,正相反,那是一种狂喜,C让我们结成了某种联盟,这些虫子和我,猎人和猎物,古老的命运共同体。”

艾德喘了口气。狐狸的眼睛里动了起来——像是感兴趣,艾德心想。

“当然,那些跟我在部队的窄柜里见过的三四只蟑螂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它们一直都在,虽然我早就不在食品柜里放任何吃的东西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那里总是那几只,然后就会感到有些哀伤,可能是因为一直被圈着的缘故吧。而事实上我已经打死过几百只。那已经成了我的晨练。被放出去休假之前,我们都会被叫到训练场上。向前两步走,举包,倒衣服。‘倒!倒!你们这些蠢货!’是中士,茨维卡中士,一堆肥肉。他简直不能说话,也不能用眼睛看,什么都是靠鼻子。我猜那是他自己的主意,并没有命令或者别的什么。‘不想让女人得心脏病吧。’——每次休假前都是这句话,从鼻子里哼哼出来。可能他是好意吧。”

“你跑题了。”

“打嗝的时候应该屏住呼吸,抬起胳膊什么的,但是C只是抽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是紧急情况,我觉得。”

“紧急情况?”

“是啊,她就像是要抓住最近的一根救命稻草。”

狐狸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肯定有人使劲念叨你呢,我的意思是,我当时真的束手无策了。”

“‘是——呃’,她说着,把我拉到床前。我脚周围一阵骚动,就像有几千只毛毛虫在吃东西,但是慢慢地,潮水退去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后来就只剩下C,她轻轻地发出吧唧吧唧声,真是很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我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柔软,像天鹅绒一般,突然,不知道——突然我就行了。突然我就可以一边做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