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第2/2页)

克鲁索盯着地面,嘴唇没有血色,眼睛几乎闭着。这个男人让艾德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并不是真的熟悉,应该说是他渴求的一种亲密无间。

克鲁索从苗圃里拔掉了些什么,艾德分不清有用的草和野草,他试着去领会刚才的那个故事,想问问克鲁索关于草的事。

“那些野猪的血液里有了太多的自由,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艾德?这种自由……”他指指种药草的园子,又朝克劳斯纳的方向比了个手势,没有再说下去。

台阶底端的海滩上全是石头,艾德于是朝北边走了一段,来到最近一处有沙滩的地方,那片沙朝海里伸进去。他带着那个笨重的大笔记本(封皮上有G的题字),本子裹在毛巾里。艾德本以为自己能在午休时间静一静,呼吸一下大海的味道,思考思考,但他太累了,最终只是坐在那里,望着海面。虽然抹了油,他的手还是好像要散架似的,皮肤上布满小孔,白乎乎,皱巴巴。浮尸的手,艾德心想。他的指甲像从甲床上脱开似的摇摇晃晃,如果想的话,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指甲从肉上拔下来。他摊开手心冲着太阳,把手放在怀里,看着水面。

不管怎样,他的眼睛好受多了。恐惧依然在他的骨髓中跳动(没有跳!),但轮廓已经被洗碗间里充满洗涤剂和腐臭味儿的水汽泡软了。筋疲力尽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在建筑工地上当学徒的那几年,想起青年时代的那种几乎已经被遗忘的疲惫(他这样说,就好像自己现在已经老了似的),他感到一种就像思念家乡似的对劳动的渴念。这种身体上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渴求一度几乎被遗忘,或者更确切地说,已经完全被抛弃了。大学学习磨去了他的轮廓和个性,在劳动的过程中,他又变得像他自己了,劳动让他回归了一种具体的相似。“疲惫不堪[1]”,他的存货们又开始嗡嗡作响,艾德赶紧往水里扔起了石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通过了考验,他现在算不算是克劳斯纳的洗碗工。

回去的路上,艾德捡了浮木,有树根,还有木头片,那大概是船只的残骸,到最后,他胸前已经抱了很可观的一大捆。顺着台阶往上爬时,这些粘着贝壳和海藻的木头险些从他手里滑落,但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他无论如何都要通过考验。台阶很陡,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他想象着克鲁索看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那严肃的微笑。他看着艾德,这个还没驯化的人领悟得很快,从第一天开始就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艾德走到堆柴火的地方,丢下那捧木头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他在迷失生活方向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千金难求的导师。


[1] 原文词语引自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