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纳(第4/4页)

“好吧,您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本德勒先生?”

我把身体朝窗外探出去太深,艾德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他非常困难地说出自己的词儿,一不小心又用了之前那种没有什么作用的说法:“我找工作,但我也需要一个房间。”

克龙巴赫吸了一口气,办公椅上的身子转到一边,看着那排苍老的心脏。

“不用害怕,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还从来没有谁要为了这点感到抱歉,正相反,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前提条件。相信我,我的水手里什么人都有,他们的路各不相同,但最终却都把他们带到了这间办公室里,还从来没有谁因为在大陆那边待不下去而在我们这里受气。路虽然不同,但说到底又都一样。大家都了解,大家都知道,某一天,时候到了,这个岛接纳了我们,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艾斯卡中间,真到有需要的时候,大家都会互相帮助。不过这里的水手们,”他的手在办公桌上方画出大大的圆圈,手指几乎碰着了小舱房的墙壁,“他们想要的更多,在这一点上我们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

经理把身体拧回来,一根手指插进电话机的拨号盘里,同时看着艾德,好像只等艾德说出电话号码。

无疑,是该他自己做点什么,以便证明他确实符合那个(一直没有提到的)前提条件的时候了,跟他迄今为止做过的事有关的话,他的故事,跟烦恼或者被放逐没什么关系,是关于一辆有轨电车。

经理的手指在拨号盘里晃来晃去,不耐烦的样子——轻轻的嗒嗒声。

“健康?”

“是的,是的,至少我自己不知道有什么……”这个问题让他很尴尬。

“健康,但是没有健康证明?”

“健康证明?”艾德从不知道还得有这种证明。

“健康,但是既没有居住证明,也没有登记?”

“没有,我本来想……”

“健康,但是没有过去,跟我们上边这儿所有的人一样?”

克龙巴赫小声笑了笑,扫了一眼那些苍老的心脏,他似乎跟这些心脏特别亲密。这种突如其来的直接让艾德很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说,过去没有过严重的疾病,对吗?”

“没有。我的胳膊骨折过一次,左手手腕,说起来挺复杂,爬山的时候摔了,当时我九岁,要去参加假期校外活动,但是早晨……”

克龙巴赫平静并且不解地看着艾德,艾德闭上了嘴巴。

“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没有。”艾德迅速地回答说,认为突然从“您”变成“你”是个信号。

“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是吗?”

“没有。”

“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能待多久?”

“今年夏天……?”艾德眼前晃过自己的日历,上面记录着秋季学期报名的时间——他几乎为这个感到羞耻。他听到外面传来碗盘的叮当声。从脚步声和说话声判断,外面正在撤早餐的东西,那声音听起来挑衅、粗鲁。一股陌生的气息向他袭来,那是对踏入未知的恐惧。

“今年夏天。或许还有秋天?”

“是的,或许。”

“或许,嗯?我们上一个旺季的时候碰到了困难,说是头疼事儿也不为过。我们的人跑了,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之前那个负责卖冰激凌的……”克龙巴赫呼吸沉重。

“你为什么要偷着摸过来?”

“摸过来?”

“你是从后面的崖壁上来的,那条路又长又难走,沿着到处是石头的海滩走两个小时,还背着旅行袋!”

“我……”

“好了,好了。”经理突然一副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他把艾德的证件重新折起来,折缝处的塑料壳已经破了,那张纸随时可能断开。随后,他用指尖拈着那个小本子,丢进办公桌下一个艾德看不见的格子里。

“你一直待到克鲁索回来。先熟悉一下工作,然后再看。包住,包吃,每小时2.7马克。你觉得洗碗怎么样?就像我说的,如果你能胜任的话。其他的事……其他的都以后再说。”

艾德点点头,垂下眼帘。克龙巴赫的低帮鞋放在满是窟窿眼的电暖气罩子上。艾德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味道了,是他父亲用过的生发水,每天早晨,每天晚上——爱丝蕾邦牌。


[1] 《醉舟》(Le Bateau ivre,1920)是法国象征派诗人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的著名诗作;德国作家、诗人保罗·策希(Paul Zech,1881—1946)创作了一部讲述兰波生平的剧,也名为《醉舟》(Das trunkene Schiff,1926)。

[2] 即亚历山大·艾滕伯格(Alexander Ettenburg,1858—1919),德国戏剧艺术家、诗人,被称作“希登塞岛的隐士”。

[3] 希腊神话人物,迈锡尼国王、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之女。阿伽门农冒犯了月光和狩猎女神阿耳特弥斯,女神为了报复而命其在舰队出征特洛伊之前,用伊菲革浧亚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