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你也许会说这只是因为我们下午抽的大麻,或者是我们刚刚喝过的、能让一切都顺当起来的啤酒。又或者,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偷来的水尝着才更甜:我们正在享受着那醉人的自由感觉。当我们走上街道的时候,常常被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感觉所包围。当我们拥着彼此前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只是嘈杂中的两个普通人。在这城市数不清的闪烁灯光中和巨大的喧闹里,一只孤独的氢气球突然升到高空,而我们的目光也一直跟随着它上升。我的心在腾空、在旋转,幸福得要炸开了。它像那只气球一样在空中滑行,像个银色的斑点一样消失在大楼的上空。

我再次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他正在调颜色,舌头从嘴角探出来,淡粉色。他注意力十分集中,把画刷的圆头蘸入黄色的颜料堆里,然后在调色板的中央留下厚重、浓稠的一条,旁边是他刚调好的白色颜料块。他加了很多的蓝色,又稍微蘸了一点更深的蓝色。他把这些颜色都混合起来,快速把它们搅拌成蓝—黄—白。

现在,魔法开始了。这种神秘的魔法每一次都会把我的注意力从电脑上吸走。我开始预测,密切注视着画刷,看着它搬运颜色,用各种方式旋转、梳理它们,把它们铺散开。转瞬之间,黄色便变得有些脏,还带了灰色,它明亮的色彩此时蒙上了灰尘,蓝色消退变淡,不再那么纯粹,它吸收了灰色。我看着他调和这些颜色,随着蓝色和黄色的消失,一种全新的颜色出现了:一种生动的绿色。

我的双眼又转回电脑屏幕。我完成了最后的几行,接着又从头开始阅读、删除、修改。但是,我的思绪已经散了,它悄悄地溜走,时刻关注着房间里的哈米,留心着哈米的破T恤、在他牛仔裤下晃动着的大腿肌肉。我被诱惑去仔细观察他额头上交错的纹理。接着,我的注意力又停在了他头发上的发圈、他手指上的颜料点,那些斑迹——绿色、黄色和蓝色——印在他脸颊和额头的皮肤上。

在那些时候,似乎像电影里一样美丽而闪耀的纽约正在我们脚下无限地延伸着。当我们走在一起,在人潮中穿行,我觉得这座巨大的城市也陷入了爱河,像我们一样沉醉。这座城市为了我们而点亮了无数灯光,为取悦我们而努力地施展着自己的魅力:建筑看上去都更高了,树木也变得更翠绿、更耀眼,夜晚的天空有了更深沉的颜色——一种优雅的浅蓝,地铁冲得更快了,发出更响的嘎嘎声,节日庆典的光点亮了每一条街,和嘈杂的声音一起突然间覆盖上了城市吵闹的音乐声……

“那是什么,Bazi?”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一个暖乎乎的吻落在我脖子的后面——他靠在我的身后,“等等,你在写关于我的事?”

“当然不是。”

他越过沙发的靠背俯下身,半张脸被电脑点亮。他带着好奇的期待从眼角瞥了我一眼:“那你为什么总是打量我?”

“没有原因,也没有很频繁呀。”

“还在给你姐姐写信?”

“是的。”我把电脑移开,放在桌子上,“或者又可能不是……”

“那继续写吧。”

“我都不确定还会不会把它寄出去了。”

“好吧,不论如何,写写我是多么的英俊。”

“好啊。”

“还有聪明。”

“既聪明,又英俊。了解。”

他的嘴唇在我的脖子上摩挲,让我的头皮都绷紧了。“你还得写上你是那么的……”他对着我耳后的阴影小声说,“那么的……”他的牙齿轻轻夹住我的耳垂,用嘴吮吸着我的耳朵。他的左手敏捷地从左边环过来,手指充满爱意地在我的锁骨上游荡,解开我的扣子。我的金耳环依然卷在他的舌头里。在我的右边,他的左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寻找着我的心跳,“那么的……”

他的手很稳,充满自信,在我的两胸之间逗留。我低头看见他沾满颜料的手指在温柔地揉捏我的乳头,我几乎就要窒息。我看着他的手伸向我另一边的乳房,一遍遍地揉捏,我的皮肤上留下了他爱抚过的斑点和浅色的痕迹。一阵担忧在我心中闪过,就像大雾里远处的灯光:我们就像那些颜色,飘浮着相聚,交融为一体,绿色、黄色和蓝色。他弯着身体,更深地进入,我把手指插进他浓密、卷曲的头发中。越过他的头顶,我的视线落在了放在桌子上的电脑的屏幕上,看着那些我写了一下午的文字。我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写的,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想快速地回复一下我姐姐的邮件。但是,今天当我继续开始写它的时候,它突然间就换了一种风格,更加热烈、更加诗意。我被一种想要放肆地去讲故事的欲望和一种通明的、锐利的清醒的感觉所攫住,文字自己汇聚起来,流淌了一页又一页,翻腾起泡沫。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给爱丽丝写信,收件人事实上是我自己,它是留给未来那个我的信息——一个还是未知的我自己,那个已经回到以色列很久的我自己,那个将会一直住在特拉维夫的自己。那个遥远的我总有一天会打开这封邮件,阅读这些文字,也许带着一种后见之明,能更好地理解此时我的内心正在发生着什么,我在这些疯狂而美丽的日子里都经历了什么。她会提醒我自己曾和哈米一起,曾经在纽约,在位于布鲁克林的工作室里。她会阅读那一行行的文字,记起我曾经怎样像那只整个下午都栖息在窗沿上的鸟一样坐在这个长沙发上,在2002年的12月。她会看着我那样地爱着他,写下这些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