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页)

“谢谢。我是因为获得了傅尔布莱特奖学金才来这里的,”我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公事公办的语调继续说道,“他们帮我办了签证。”

他再次看向我的护照。“将近六个月,”他冲着那份文件点点头,“我确实看到你的签证的有效期是到2003年5月的。”

“是的,”我稳住在桌下由于不安而晃动的双脚,极度渴望能有根烟,“5月20号。”

“有趣,这很有趣。”他喝完半杯水后说,“你把英语翻译成希伯来语?”

我冷淡地点点头,非常后悔提起了这件事。我本来可以只说我是个来自以色列的学生,对别的绝口不提的,但我一定是想多说点什么来挽救我的尊严。“就是这个。”我毫无兴趣地总结。

他的面部表情没有改变,用粉红色的指甲盖轻敲着玻璃杯:“我想希伯来语是你的母语……”

“是的,嗯,不……”我艰难而情绪低落地继续说道,“我的父母是伊朗移民,但我和姐姐在希伯来长大。”

轻敲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哼:“伊朗移民?”

“我的父母是德黑兰的犹太人,他们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移民到了以色列。”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拍档是否把这些全部记录了下来,接着向我转过头:“所以,他们全是——你的父母全是犹太人?”

我再次点头。为了那个带着疑惑表情抬头看我的“高个儿”,我用既响亮又清晰的声音重复道:“没错。”

“这的确很有趣,”那个坏脾气探员继续说,眉毛和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一团,“那你的亲戚还有住在伊朗的吗?”

“没有,”我答道,这场对话的新方向使我逐步获得了信心,“他们都移民去了以色列,都成了以色列公民,自从——”

“那你自己呢?你最近去过伊朗吗?”

“完全没有。”

“你也许去那儿旅行过?”他再次尝试,“去寻寻根之类的?”

“如果你说这个的话,伊朗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去处,”我向我的护照伸了下头,“他们也许会让我入境,但我不确定我能出来。”

他喜欢我的回答。他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我的护照,把它翻回他用手指卡住的那页。“所以说,你从来没有去过——”他检查盖章的页面,“伊朗。”

“是这样。”

“但是,我根据在这里看到的来判断,你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好几次埃及。”

“是的,哦,是的,去西奈。我们以前经常去,但最近那儿变得有些危险。对以色列人来说,我是说……”

他翻到护照的最后一页。在看到他从尼龙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的时候,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等着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女士?”

那是我的离境授权,一份自从我退伍之后便塞了进去的文件,尽管它早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那是IDF(1)签发的,它表明我可以随意离开以色列。”在他还没来得及抛出下一个问题之前,我解释道,“在以色列,服役是强制性的。女性服役两年,男性三年。”觉得这解释还不够充分,我在他似乎要开始发问之前继续说道,“我在士兵社保组织服役。1990年入伍,1992年服役完毕。”

突然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那么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又随意——虽然我发现眼下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有趣了——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现在告诉我,劳驾,”他的声音现在听上去松弛了下来,几乎能算是友好了,“你是怎么做你的翻译工作的?”他合上了护照,并把它递给我,“用笔和纸,或者在电脑上?”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预料:“电脑。”

“一部笔记本?”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依然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说道:“是的,我……”

他把双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在这儿,在家?”

“要不在这儿,要不在大学的图书馆。”

“也在咖啡馆?你在咖啡馆用笔记本工作吗?”

“是的,有时候。”

“你有经常去的特定的地方吗?”

“特定的地方?”我犹豫了,并不确定他的目的,“很抱歉,我不明白……”

“女士,你最近去过一个离这儿不远的咖啡馆吗?在第九大街和第六大街的拐角那儿。”他的同伴递给他一支笔,他在表格的底部签上名,“水族馆咖啡店。”

“水族馆,哦,是的……”

“你也许上周刚去过?在周二的晚上?”

“周二?我可能去过,那是……”

他谦和地闭上双眼:“谢谢你,女士。”


(1) 以色列国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