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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待的最后一个整天,妈妈、奥古斯塔斯和我步行到半个街区以外的冯德尔公园去。我们在荷兰国家电影博物馆的阴影里找到一家小咖啡馆,点了拿铁,侍者跟我们解释说荷兰人管它叫“伪咖啡”,因为里面的牛奶比咖啡多。我们在一棵巨大的栗树丝缕斑驳的阴影下喝着拿铁,给妈妈讲我们遭遇那位了不起的彼得·范·豪滕的情景,讲成了一个好笑的故事。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悲伤的故事要怎么讲述,你总有选择。而我们选了好笑的方式:奥古斯塔斯瘫倒在咖啡店的椅子上,扮演那个大着舌头、吐字不清的范·豪滕,醉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我则站在他面前,扮演我自己,气势汹汹地咆哮着:“起来,你这个又胖又丑的老家伙!”

“你当时说他丑了吗?”奥古斯塔斯问。

“别管那么多啦。”我说。

“我可不丑。丑的是你,鼻子插管子的丫头。”

“你是个懦夫!”我低沉地说,奥古斯塔斯撑不住笑场了。我坐下来,我们又给妈妈讲安妮·弗兰克纪念馆,但没告诉她接吻的事。

“你们后来回范·豪滕家去了吗?”妈妈问。

奥古斯塔斯甚至没给我脸红的时间,迅速答道:“没,我们就在一家咖啡馆里待了会儿。海蓁给我讲了几个维恩图的笑话。”他瞟了我一眼,老天,他好性感。

“听起来真不错,”我妈说,“听着,我要去散会儿步,给你们俩一点儿谈话时间。”她看着格斯说,好像话里有话,“然后,也许晚一点我们能去运河上坐一坐游船。”

“嗯,好吧……”我说。妈妈在咖啡碟下面放了一张五欧元的纸币,然后吻了吻我的头顶,悄声说:“我爱你爱你爱你。”比平时多两个爱呢。

格斯指指树枝投在水泥地上的影子,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又分开:“好美,是吧?”

“是啊。”我说。

“多好的隐喻。”他喃喃地说。

“这也是隐喻?”我问。

“事物被风吹到一起,又被吹得四散分离,就是这样的负片影像啊。”他说。好几百人从我们面前路过,有的慢跑,有的骑车,有的蹬着旱冰鞋。阿姆斯特丹是一座为运动和活力而造的城市,这里的人不爱开车出行,因此,我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被排除在外了。但上帝啊,这幅景象多美:小溪环绕巨树流过,雕刻出一条小径;一只苍鹭静静地临水而立,在水面上漂流的成千上万翅果之中寻找一顿早餐。

但奥古斯塔斯没有注意。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晃动的树影,最后说:“我可以像这样看上一整天,但我们得回酒店去。”

“我们有时间吗?”我问。

他悲伤地微微一笑:“但愿。”

“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向我们背后酒店的方向偏偏头。

我们默默地走着,奥古斯塔斯走在我前面半步。我太害怕了,不敢深究自己是否有理由害怕。

那个,有这么一样东西,叫作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简单说来,这个叫作亚伯拉罕·马斯洛的家伙因为提出了这样一种理论而闻名:人的需要是分层次的,某些需求必须先被满足,之后才可能有其他层次的需求。看起来就是下面这样:

对食物和水的需求一旦满足,你就会向高一层次的安全需求发展,然后再高一层次,再高一层次,而最重要的是,在马斯洛看来,在生理需求得到满足之前,你甚至根本不会去考虑安全或者社会需求,更别提“自我实现”了,这一层次的意思是——比方说吧,进行艺术创作,或者思考伦理道德、量子物理之类的问题。

按照马斯洛的说法,我就是被困在金字塔的第二层了,没办法对自己的健康感到安全,因此不可能去追求爱和尊重还有艺术还有种种别的玩意儿,而这一套,当然,全是胡扯:创作艺术或者哲学冥思的冲动不会因为你生了病就平白消失。这种冲动只会因为疾病而变得更美更高尚。

马斯洛的金字塔理论似乎是在暗示我跟别人比起来,不算是个完全的人,而大部分人似乎也同意他的看法。但奥古斯塔斯例外。我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能爱上我,是因为他曾经经历过病痛;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也许他仍正在经受病痛。

我们进了我的房间克尔凯郭尔。我在床边坐下,等着他来坐在我身边,可他蜷起长腿蹲坐到了那把颜色暗淡的佩斯利旋涡纹沙发上。那张小沙发,有多大年岁了?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