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篇

《朱丽》序言或关于小说的谈话

敬告读者

这篇虚构的对话或谈话原先是想作为《两情人书信集》的序言使用的。但是,由于它的形式与长度让我觉得不适合放在书信集里头,除非对之进行删节,但我又希望把它全文发表,以便读者能从中获得对这类作品的写作目的有益的启迪。不过,我原来想着等该书在读者中产生了影响之后,再讨论其得与失的,免得损害书商的利益,也不想乞求读者们的宽容。

N.:这是您的手稿;我全都看完了。

R.:全都看完了?我知道了:您认为模仿者不多。

N.:也许有这么一两个,或者一个也没有。

R.:真糟糕,真可悲!不过,我想听听您的明确意见。

N.:我不敢。

R.:单凭您这句话,就知道您什么都敢。但说无妨。

N.:我的意见取决于您将对我提的问题的回答。这本书信集是真实 的,还是虚构的?

R.:我看不出这之间有什么关系。评价一本书是好是坏,有必要知道它是怎么写出来的吗?

N.:就您的这本书而言,非常有必要。一幅肖像画,只要是画得惟妙惟肖,无论其真人有多么丑陋,这幅画都是极有价值的。但是,在一幅用想象画出来的画中,每个人的面貌都应该具有人类的共同特点,否则,这幅画就毫无价值了。即使这两种画都画得很好,但二者之间仍旧有着差别:肖像画感兴趣的人少,而油画则受到众人的欢迎。

R.: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果这些信是像肖像画似的,那它们就引不起人们的兴趣;如果它们似油画似的属于虚构的,那也虚构得很差劲儿。是这个意思不?

N.:正是。

R.:这么说,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已经套出您的全部想法了。另外,既然我无法给您以满意的回答,您也就别再问我什么了。您就干脆点说吧,我的《朱丽》……

N.:唉!如果真有其人的话!

R.:怎么样?

N.:我认为那完全是虚构出来的。

R.:就算是吧。

N.:如果纯属虚构的话,那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枯燥乏味的作品哩。说它是信吧,又根本不像是信;说它是小说吧,又根本不像是小说;书中的人物都是一些另一个世界中的人。

R.:您这么说,我可要为我们的这个世界鸣不平了。

N.:您先别急;我们这个世界中也不乏疯人,但您书中的那些疯子并不是真疯子。

R.:我可以……不,我看得出您转弯抹角地想套出点什么来。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您知道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差别有多大吗?知道不知道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吗?知道不知道,由于时间、地点、年龄的不同,人的习俗、成见有多大的差异吗?有谁敢于为自然范畴划定一个明确的界限,敢于说:“人只能到此止步,不能超越这个界限”的?

N.:按照您的高论,那些闻所未闻的妖魔、巨人、侏儒以及各种各样的怪物,全都可以纳入大自然之中,全都可以改头换面了;我们就不再有一种共同的模式了。我再说一遍,在人物画中,必须让每个人都能看出画的是人。

R.:这点我同意,不过必须能让人辨别得出一类人与另一类人之间的实质性差异来。有些人只是从我们穿的是法式服装来看我们是法国人,您对此有何看法?

N.:如果一位作者既不刻画人物面貌及其体态身材,只给他戴上一块面纱作为服饰,却要想描绘其人物,您对这种作者有何看法?难道我们无权去问他,他笔下的人物究竟在哪儿呀?

R.:既无面貌又无体态!您这么说公平吗?根本就没有完人,所以才是虚构的作品。一个年轻姑娘违背了她所崇敬的美德,后又因为害怕犯下更大的罪孽而迷途知返了;一个善良重情的女友,因为对自己的那位知心女友宽容无度,最后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一个重情的、心软的、善于言辞的诚实青年男子;一个为贵族门风所困的年迈绅士,迫于舆论压力而不惜牺牲一切;一个慷慨而忠实的美国人,虽然聪明有加,但考虑起问题来却缺乏理智……

N.:一个为人宽厚、殷勤好客的丈夫,热心地忙着把自己妻子的旧情人接到自己家中来……

R.:请您还是看看插图吧。[1]

N.:“心灵美好的人们!……”说得好!

R.:啊。哲学!你总是千方百计地让人们变得心胸狭窄,成为渺小的人!

N.:浪漫的情怀能让人心胸开阔,但也能让人误入歧途。还是言归正传吧。那两个女友呢?……您如何看待她们?……还有,在教堂里的那种突然转变?……想必是上帝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