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40/48页)
当她顺着自己的思路谈及她走后会给我们留下些什么时,她便跟我们提起她过去对人死后灵魂出窍的看法。她对那些答应朋友们死后要回来告诉他们另一个世界的情景的人的天真朴实,颇为赞赏。她说道:“这种话与鬼故事一样,都是荒谬绝伦的。鬼故事是说来吓唬好心的女人们的,仿佛鬼魂能发声会说话,有手会抓人似的[31]!一个虚无缥缈的鬼魂怎么会对一个包裹在躯体里的灵魂起作用呢?既然与躯体混为一体的灵魂只有通过各个器官才能有所感觉,那么这个虚无缥缈的鬼魂又如何去影响灵魂呢?不过,我得承认,脱离躯体的灵魂可以回到它先前生活过的尘世,也许会在它所喜爱的人的身边游来荡去,驻足停留,这种假设并不算荒谬。但是,它来到人世间,并非是要告诉我们它的存在,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它也不是为了影响我们,把它的想法告诉我们,因为它根本就无法触及我们的大脑;它也不是为了看看我们在做些什么,因为要达到这一目的,它就得有视觉器官,可它却没有;它之所以返回人间,是为了亲自了解我们在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它想直接与我们沟通,宛如上帝了解我们在世上的所思所想的那种方法一样,而且我们也可以了解上帝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想法,因为我们将直接去面对他[32]。”她看着神甫补充说道:“因为,话说回来,如果感官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我们还要它有何用?我们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上帝的,我们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既不对我们的眼睛也不对我们的耳朵说话,而是对我们的心灵在说话。”
我从神甫的应答以及他俩会意的表示,明白了关于躯体的复活曾经是他俩之间所争执的重要问题中的一个。我还发现,我正开始重视起朱丽的宗教信仰来,觉得她的这种信仰颇接近理智。
她对自己的这些看法情有独钟,以致她虽然没有坚持过去的种种观点,但若是批驳她的任何一个她目前状况下所极其珍视的观点的话,都会让她痛心不已的。她说道:“我无数次地在行善事时,都默默地想着我母亲也在场,她了解自己女儿的心,赞同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在去世的亲人注视下做善事,那活着是多么的开心啊!这表明亲人虽死,但心却与我们紧密相连。”您可以想象得出,朱丽在说这番话时,把克莱尔的手攥得有多么的紧。
尽管神甫回答一切问题时柔声细气,措辞谨慎,而且还装作自己的观点与她的观点并无相悖之处,生怕自己不作应答会产生误会,使她误以为沉默就是认同,但他时刻不忘自己是一名神职人员,必须阐明自己对来世的看法,这一看法与朱丽的看法完全不同。他说道,幸福之人的灵魂所关心的唯一的事情,是上帝的伟大、光荣和权威;默祷上帝可以消除人的一切往事;人死之后,不会再相逢,彼此互不相识,即使身在天上也是如此,何况在天上看到令人陶醉的情景,也就不再会去想尘世间的往事了。
“也许会是您说的那样,”朱丽回答道,“我们卑微的思想与上帝的精髓相去甚远,即使我们在默祷上帝,我们也难以想象它对我们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我现在只能根据自己的想法来考虑问题,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我感到有一些感情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一想到我会失去它们,我就受不了。我甚至还替自己的希望创造某种论据。我心想,我的幸福有一部分源自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因此,我将会回忆我在人间的所作所为;我也将怀念我曾非常喜爱的那些人;他们仍将是我所非常喜欢的人:如果再也见[33]不到他们了,那将会使我痛苦不堪的,幸福之人的生活中是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一天的谈话就是这么进行的。这一天,朱丽的心境从未这么清静、闲适、充满希望过,按神甫的说法,她已提前进入了祉福者的行列,提前享受到了祉福者的安宁。她从未像这一天那样温馨、真挚、温情、可爱过,总之,她又回到了她没病时的模样。她讲话说事,总是那么合情而又合理,总是带着智者的坚定与基督徒的温情;她既不矫揉造作,又不夸大其词,出言训人;她用语朴实无华,发自内心,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句句皆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如果说她有时会强忍着剧痛不哼一声,那并不是在假装坚强,而是害怕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心里难受;当死亡的恐惧使她一时间吓得面色苍白时,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惊慌害怕,也愿听听别人的安慰。当她一缓过劲儿来时,她便反过来去安慰别人。大家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她已恢复了平静,因为她那温柔可人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大家。她绝非强颜欢笑,她的说笑颇为动人,大家嘴上虽挂着笑容,但眼里却溢满泪水。她明白,如果不克制住对死亡的恐惧,她就无法享受即将失去的东西,所以她才表现得比平时更开心,甚至比身体健康时更可爱,而她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天也是最最迷人的一天。傍晚时分,她又突感不适,虽然这次没有上午的那一次那么严重,但却使她无法与孩子们在一起再多待上一会儿。这时候,她发现昂丽埃特模样大变。我们便告诉她说,昂丽埃特老一个劲儿地在哭,茶不思饭不想的。她便看着克莱尔说道:“这可不行,这会把身体搞坏的。”